白軍浪的遇刺,令吳鋒對城池的安全工作越發提起了重視。
他撥出重金,下令由許丹弦負責增築孟津等重要城池,而初來乍到的白愁飛,則被吳鋒派到許丹弦手下做工頭。
吳鋒並沒有期望白愁飛能有什麽特別突出的表現,打算等到用兵之時,對方若有良策,再行擢用。
但兩個月之後,許丹弦報告上來的消息,令吳鋒大吃一驚。
白愁飛所負責的工段,不但效率比其他人負責的區域快上半倍,城牆質量也要勝過一籌!
吳鋒立刻下令,再次召見白愁飛。
“你也懂築城之學?”
吳鋒雙目灼灼,打量著這個小個子男人。
白愁飛嘻嘻一笑:“俺從來學的是亂世中討生活的手段,可用不著這個。”
“完全不懂,卻能比懂行的工頭做得更好?”
白愁飛雙手籠袖一揖,貌似恭敬,但他長得好像一隻猴子,便顯出一種沐猴而冠的滑稽:“俺雖然讀書不多,卻知道歷史上的掌故。當年五胡亂華時候,有個君王名叫赫連勃勃。”
吳鋒道:“此人主持修建的統萬城,乃是歷史上有名的堅城……”
說到這裡,吳鋒怵然一驚,眼神突然凌厲:“你殺了工匠?”
赫連勃勃亦不懂築城。
但他為了修築統萬城,下令砌石蒸土,每一段築好之後,便以錐子刺之,如果錐入一寸,便將工匠殺死,砌入牆中,如果刺不進,就重賞工匠。
如果白愁飛是通過這種手段,得了工效,那麽亦當大壞民心。
倘若他真有這樣大膽子,縱然此人有再高的本事,如今風雨飄搖之際,吳鋒也只能殺了他向百姓謝罪,不然被蘇燦煽動人心,後果不堪設想。
白愁飛急忙擺手:“屬下豈敢?”
他侃侃道:“赫連勃勃的法子雖然精妙,卻也有兩個不當的地方。一是殺人太多,失卻人心,落下殘暴的名聲,二是每段修得成功,都須得給賞賜,所費賞金過巨。”
“哦……”吳鋒眼神一轉:“那你用的什麽辦法?”
白愁飛道:“我將所監督的城牆分作十段,交由十隊工匠,以堅實和速度作為評定標準。聲明完成之後,評定最佳的一隊給予厚賞,最劣的一隊不給分文工錢,還要當眾施以鞭刑……”
吳鋒心中一計較,當下會心一笑。
白愁飛的辦法,只需賞賜十分之一的人,便可令所有工匠都受到敦促。
好賞惡罰是人之天性,誰都不願意落後,但只要有競爭,就必定會有領先者和落後者。
只有落後者受罰,也不至於招致眾怒,落在旁人眼裡,反而顯得合情合理。
白愁飛不懂築城,但他看得透人心,所以辦起事情就能事半功倍。
這是天賦加上豐富的歷練雕琢出的精明老道,看似尋常無奇,卻絕非一般人所能慮及。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這家夥並非自吹自擂,而是有超越凡俗的硬本事!
“真是妙策,從今以後,做工程建設,一律使用此法。”吳鋒拊掌道:“但落後的工匠也要養家,鞭刑可以保留,但工錢扣除三分之一即可,不能讓人做了事拿不到回報。”
白愁飛揚起頭,雙目生輝,露出興奮之色,鼓掌道:“俺過來的路上,便聽百姓說起主公宅心仁厚,令士庶歸心。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呵!”
吳鋒笑了笑,領受了白愁飛的馬屁,心中卻想,若是過去的自己,
怕是對鞭刑也會不忍。 既然無論工匠們怎麽努力,都會有人落後,對於落後的工匠來說,無辜遭受鞭打,實在不公平。
但他現在已經不能空談仁愛,因為自己已是亂世中的一方諸侯。
一統天下的理想,既蘊含著自我實現,也包含為天下萬民謀福祉。可為了積累實力,便必須以效益為先,不得不令一部分百姓無辜受屈。
矛盾也!
吳鋒心中暗歎一聲,問道:“猴子,叔父遇刺之後,人心紛亂,物議沸然。以你看來,我要重振威望,有什麽好辦法?”
白愁飛抓了抓頭,露出沉思神色:“之前主公攻克清洲城,神堂內部便一時翕然。依著俺看來,只有再打上一場勝仗,才能讓地頭蛇們重新恭敬。”
吳鋒歎息一聲:“以現下的情況,無論對神霄或者三河開戰,我神堂都沒有那個能力啊……”
白愁飛一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臥榻之側,尚有一家酣睡。一旦收拾了它,神堂才能真正一統。”
吳鋒問道:“你是說岩倉?”
岩倉殿與清洲殿並列,如今清洲已滅,同樣國小地狹的岩倉自然是合適的下手對象。
“岩倉殿的鄧愛侯鄧三石父子,如今漸漸有不和之勢,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白愁飛急切地道。
“鄧家父子當然不難對付,可岩倉城是堅固不下於清洲的堅城。攻城最難,傷亡極大,如今這風雨飄搖之際,那些桀驁不馴的強臣,又有多少願意將家族的兵力耗損在岩倉的城郭之下?”
白愁飛爽利地大笑起來,嘴巴向兩邊大大地咧開:“主公您不是有個世上最好的嶽父麽?”
吳鋒愣了愣,而後與白愁飛四目相對,同聲長笑。
這小子, 這才見過幾面,竟跟自己肚子裡的蛔蟲一樣!
他前一陣剛剛給薛衣人寫信,希望再次會面,商議聯兵攻滅岩倉的事情,今日收到覆信,仍舊老地方相見。
白愁飛的智謀,顯然還在雲水依之上,得到此人,也許勝過數萬雄兵。
吳鋒著實慶幸,白愁飛選擇投奔自己,而不是為龍傲天效力。
本來龍傲天和自己的好兄弟李詢組合起來,便很難對付,如果還有白愁飛出謀劃策,那實在難以設想。
吳鋒在他肩膀上猛捶一記:“小子,去置辦一套盔甲,準備準備,從今天起你便在我的貼身衛隊裡做隊目了!三日之後,我要和嶽丈大人再次會面,你小子給我放精神點兒,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打得很有精神!”
白愁飛嘻嘻一笑,領命而去。
吳鋒揚起頭,看向渺遠的蒼穹。
又要再次與那位被稱作蝮蛇的梟雄嶽父會面,接下來,便是進攻與清洲一樣擁有數千年歷史的古城岩倉。
那座城池曾承載著吳鋒許多回憶,他曾經在其中歷練,從稚嫩走向成熟。
當年,吳鋒混進岩倉,想要將它奪取獻給蘇夢枕,卻功虧一簣,不得不逃往北方草原。
而現在終於要通過自己的手,將它攫入手中。
吳鋒按劍而立,身軀筆直,衣襟在長風中獵獵而舞。
他感到血沸了起來,在狂風中燃燒!
師傅臨終也未能做到的勳業,將通過自己來完成。蘇夢枕的魂魄,仿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這便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