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吧。”井直盛長歎一聲,望著攢動的火苗。
大部分的仆人被騙到山下打水,山路崎嶇,加上戰鬥結束得極快,他們至今未歸。
趙管事在內尚存的幾名叛徒露出諂媚的神色,似要邀功。
龍傲天淡淡一笑:“井直盛將軍,我們這就把他們帶回神霄,高官厚祿?”
井直盛平靜答道:“雖然總壇沒有空位,我的井伊谷上次騷動後倒是剩下不少肥缺。”
趙管事等人聞言大喜。
井伊谷的地盤,便相當於半個神堂。跟著井直盛,比起在蘇有光麾下,絕對說得上吃香喝辣。
龍傲天卻是轉了轉眼珠子:“只不過——如此不忠不義之人,留之何用?”
說話間,撼天弓一蕩,電芒如同匹練,已是貫穿趙管事的前胸!
“你們……說話不算數……”趙管事用最後的力量,顫栗著道,雙目凸出,充滿了不甘和絕望。
他完全料不到,竟會遭遇卸磨殺驢的下場!
亂世之中,忘恩負義並不是什麽天大的罪過。他自問自己的才能,在神霄也能發光發熱。
所以他想不通自己為何被殺!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一根槁木,死不瞑目。
而死士們則亂刀突出,如同兔起鶻落,將其他幾名背叛者也斬殺。
幾人均是憤恨不甘,只有曾愛慕白軍浪,被拒絕而因愛深恨的王姓侍女在臨死之前,反而露出明悟和解脫的神情,口中呢喃。
“背叛你,就該遭到如此下場。老爺,這樣的結局,也算不錯呢。”
說完,她的如花嬌容頃刻淡褪了顏色,背後鮮血狂湧,仆地而亡。
“吳鋒啊吳鋒,你比蘇有光更不明白,人心的卑劣可以到何等的地步。”
龍傲天冷笑著,目芒如電,掃視著這一片血腥的凶殺場。
他與井直盛率領著一乾死士,如同幻影,消失在場外。轉瞬之間,山莊內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只剩下滿地的屍體,彌漫在空中的血腥氣,以及後院衝天的火光。
當下山打水的仆役們看到莊內的慘狀,一個個全部驚呆了。
他們哭喊著,撲向仍舊端立在場中央的白軍浪。
這頂天立地的男人,身軀依舊兀立不倒,可無論仆人們如何呼喊,都已經無法喚回他的生命!
……
當吳鋒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正在與薛洗顏和雲海嵐對飲。
啪地一聲,精美的酒杯落在地面上,摔成了粉碎。
“叔父……”吳鋒口中呢喃道。
那個頂天立地,強大得似乎永遠不會動搖的男人,竟然就這樣遇害。
當他聽完具體情況的描述,吳鋒的臉色頃刻變成了駭人的鐵青,令薛洗顏和雲海嵐看得都有些害怕。
前來報信的家臣也顫抖著聲調:“堂主大人……息怒……”
吳鋒一揮手:“你出去吧。”
待家臣出去之後,薛洗顏用纖巧的小手握住吳鋒的手掌,幽幽歎息道:“鋒哥,這下你有麻煩了。”
吳鋒咬著牙,牙關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他很少如此憤怒。
“叔父沒有繼承人。”吳鋒一字一頓地道。
薛洗顏悵然道:“是啊,叔父去世,他治下的大片領地,都將歸你所有。根據誰動手誰得利的原則……”
很顯然,哪怕那些戰鬥力不強的仆役仍在莊內,龍傲天一眾也未必不能得手,但卻絕不能將那麽多仆役殺盡,
之所以放火騙走他們,就是為了避免出現目擊者! “莊子裡一定有內鬼,但沒有人消失,所以內鬼被殺死滅口了,偽裝成抵抗而死。”吳鋒恨恨地道。
他當然可以宣布是神霄道所為,而現在也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作為證據。
但關鍵是——有人願意相信麽?
現在的神堂,絕對稱得上主少國疑。而叔父作為托孤重臣,身份卻極為敏感。
歷朝歷代,有多少托孤重臣能夠善終?
吳鋒明白,他掉進了一個惡毒到極點的陷阱,將要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如若辯解,結果多半是越描越黑。
因為神堂眾臣對於他這個缺乏根基的堂主壓根沒有多少信任,而從今以後,蘇燦也定然會在暗中推波助瀾。
然而吳鋒最為痛悔的是,為什麽沒能想到這點?
他太習慣於叔父的強大,以為那點傷勢並不要緊,以叔父的武勇,哪怕面臨千軍萬馬也能殺出重圍。
何況在神堂的地盤上,敵人不可能調集起太多人手發動襲擊。
於是轉瞬之間,那位天神一般的男子,便已魂歸浩茫!
平心而論,這並不能怪責吳鋒。內憂外患之下,他有太多事情要思慮。
但龍傲天這一策略實在太過卑劣,成功地尋找到了吳鋒的思維死角,一旦計策成功,便再無挽回的余地。
雲海嵐在一邊聽得瞠目結舌。
她想不到,人世間竟能有這樣的卑劣。
愣了一陣,她方才柔聲寬慰道:“小鋒,也許是你想多了。你為神堂也說得上嘔心瀝血,他們未必會認為是你下手……”
吳鋒歎息著搖頭。
“我越是顯出中興英主的姿態,就越有下手的理由。換一種說法,倘若托孤重臣並非叔父,而是林秀貞的話,我大概會怎麽做?”
雲海嵐眨了眨眼,頃刻沉默。
以吳鋒的驕傲,又怎願意每有大事,必須與林秀貞這種庸人共商?
“那些豪族當然不在乎托孤重臣是叔父還是林秀貞,也決不會因為叔父英雄蓋世,就覺得我不會對叔父下手。他們眼見叔父的領地落入我的手中,只會人人自危……”
薛洗顏也在一旁點頭:“越是強力的領袖,為了整合內部就越發不擇手段。父親為了擴大直屬領地,殺人無數,可他剛剛奪權成功的時候,天子峰門主的直屬地隻佔整個漢中的二十分之一不到,只是大小山頭中的一座孤島!”
雲海嵐輕聲道:“既然如此,小鋒你是不是將叔父的領地分給那些重臣,來證明你的清白,並拉攏人心?”
薛洗顏眨了眨眼睛,托腮沉吟。
雲海嵐的計策一向不高明,但這一計卻有可取之處。
要想分化瓦解蘇燦的支持者,就要拿出實際的好處。如果得到了土地,薑仁、林家兄弟等人也許便會倒戈到吳鋒這一方。
吳鋒卻是搖了搖頭:“不行。”
“地方勢力絕對不能縱容,不然即便消滅了蘇燦又如何?豪族坐大,太阿倒持,結果難道不是比兄弟鬩牆更可怕?”
雲海嵐怔住。
薛洗顏也在心中暗自評點。
雲海嵐的計策,可以有效地解決眼前的問題,卻將埋下遠處的隱患。養士如飼虎,太過滿足他們的貪婪,同樣會噬主。
面對驕橫的臣子們,吳鋒一派傲然,不肯後退半步。如果能夠撐過去,當然是海闊天空。
“爹爹他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的。”薛洗顏握緊吳鋒的手掌,與他四目相對。
吳鋒點點頭。
他已經做好蒙受萬千罵名和侮辱中傷的準備。
龍傲天這一出毒計,令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壓,頃刻變得虛浮不實。神堂內部,很快便會人人自危。
但只要有天子峰作為他的堅實後盾,他便能咬牙撐過去,只要完全整合了內部,神霄便全然不足為懼。
他已沒有時間悲傷,有太多事情,等待他去做。
吳鋒揚起頭,望著天邊流動的雲靄。
叔父,您若在天有靈,也一定想要看到一個強大而統一的神堂——它畢竟是師傅與您的心血。
你教給我寧折勿彎的俠者之道,而今天我面對滿地的強臣,亦不打算後退一步。若有心懷不軌之徒,那就都粉碎了吧!
雲彩被陽光映照成鮮紅的顏色,有若漫天的流火。
而烈火當中,似有一道永生的英魂向吳鋒展開讚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