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嵐看見前面的少女,突地也心覺訝然。
當雲水依摘下臉上的面罩,容貌與她自己的確有三四分相似。
不過雲海嵐多幾分嬌豔柔媚,雲水依則顯得清麗颯爽。
血脈相連的感覺,這事情說起來很玄乎,更是時有時無。
譬如吳鋒能感覺到蘇亂瑾與他的血緣關系,從蘇燦身上卻完全感知不到,最後還得蘇夢枕告知於他。
吳鋒眼見兩女四目相對,目光交匯得如此默契,一時間心中大喜。
他早就知道雲水依與雲海嵐一樣,出身洛邑雲家。
但現在看來,她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只怕不淺。
他和雲水依結識,是在北方草原上。
當時雲水依效力於金帳王庭的國師無銘,與吳鋒敵對,還曾試圖刺殺過吳鋒。
兩人又各自指揮軍隊,展開智謀,一番大戰。
吳鋒險險將雲水依擊敗,但也深覺此女精明幹練,智略出眾,是難得的人才。
如果說缺點嘛——作為刺客的確不太合格。
再後來,吳鋒又救過雲水依一次命,雲水依算是欠他的人情。
雲水依取出一張帕子,蘸水之後在頭髮上擦拭起來,深濃的黑色淡褪了,變成好看的灰白色,泛著點點流瀉如水的銀光。
這灰白色的秀發,是洛邑雲家的顯著特征。
“我父親叫雲彥平,癸醜年九月的生日。”
雲水依的話語十分直截了當。
也是最快確定對方與自己關系的方式。
雲海嵐身軀一震,紅唇輕張。
“小弟……他還活著?”
這時,吳鋒已經溫柔地用藥帕去掉了雲海嵐頭髮上的偽裝,同樣露出月光一般的美妙顏色。
雲水依眨了眨清澈的眸子,顯得有些不能置信。
眼前的成熟美女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
吳鋒當即將雲海嵐被害之後未死,沉睡古墓中四十年,被自己救出的事情告知雲水依。
這事情實在顯得離奇。
但雲水依並未懷疑。
“原來你是我姑姑,怪不得。”雲水依悠悠道:“洛邑雲家被滅門的時候,爹爹只有幾歲,在家仆的保護下逃到涼州……”
“我想見他。”雲海嵐急切地道。
雲水依答道:“我五歲的時候,他就因為修煉入岔而去世了。“
說這話時,她卻並不顯得多麽悲痛。
因為從小就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
雲海嵐寞然一歎。
希望之後,到底還是失望。
她還記得幼弟那張純真的笑顏。
一睡四十年,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但上天對她不算太薄,不僅讓她邂逅了為之傾心的少年,也讓她知道,在這個世上她仍有親人存世。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水依,能讓姑姑抱一下你嗎?”
雲水依愣了愣,似乎不很習慣人世間的溫情。
但終究點了點頭:“好。”
雲海嵐輕輕將少女單薄的身軀擁進懷裡,摩挲著她清潤的秀發。
“可憐的孩子,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雲水依愣了愣。
“在涼州,活下來其實不算太難,打得過別人就行了。打不過,也可以逃跑。”
這的確是疾風五十三家當中最關鍵的生存法則。
柴達木盆地環境惡劣,五十三家之間為了培養出優秀的刺客,合縱連橫,互相爭鬥。
但絕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種殘酷。
那樣惡劣的環境,如果像養蠱一樣互相殺戮的話,人口的急速消耗,將令整個團體趨於毀滅。
最可怕的敵人,是自然,而最優秀的刺客,是最擅長生存的人。
聽到這話,雲海嵐不由悵然歎息。
“你和小鋒交手的事情,我聽他和我說了。”
“當年洛邑雲家如果有你這樣的人才,也不會落到那個下場。”
雲水依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並不遺憾於當初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出生在涼州,也許現在只是個嬌生慣養百無一用的大小姐。”
雲海嵐聽到這話,臉色微變。
但隨即黯然道:“你說得對,當年的洛邑雲家,的確腐敗到根子上了。”
她在當年雲家青年一代裡面,已經算得上翹楚。
然而她這個在艱難困苦中成長起來的侄女,智謀手段卻勝過她太多。
不是說富貴的環境就造就不了人才,但豪門發展到安逸奢華的極致,就不再有棟梁生發的土壤,偶爾出幾個有志之人,也往往迂闊不實,做不得大事。
她心底反倒一陣欣慰。
這個侄女,是非常實際的人。
而吳鋒正需要能夠做實事的人,輔佐他共圖大業。
雲海嵐默默地放開了雙臂。
這時,她看見雲水依低了眉眼,小聲地道。
“姑姑,能和你相認,我很開心。”
聲音依然沒什麽起伏。
雲海嵐卻心頭一熱。
雲水依的眼睛是清澈的,她沒有說謊。
只是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而已。
吳鋒看向雲水依。
“水依姑娘,你終於來了。”
雲水依點點頭:“晚了一點。”
吳鋒緩緩道:“我現在勉強算得上手握重權,可神堂的處境,算不上好啊。”
雲水依輕歎一聲:“其他地方不留我。他們首先需要一個完美的刺客,然後才可能提供出謀劃策或者領兵作戰的機會。”
吳鋒微微一笑:“所以你又掉鏈子了?”
雲水依突地顏如丹霞。
還真是一家人,這害羞的可愛樣子,和雲海嵐一模一樣。
吳鋒道:“我的直屬領地不多,先分三分之一給你好了。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神堂的官地雖大,不能輕易動用。”
雲水依一怔,未曾想到自己剛來投奔,未立寸功,吳鋒便給了這樣豐厚的賞賜。
雲海嵐也柔聲勸誡道:“小鋒,無功加賞,會令部下不服,更引起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
吳鋒灑脫地負手於背:“豈不正好?等到敵人吃苦頭的時候,他們才會大吃一驚。”
雲水依拱手道:“國士之恩,當粉身以報。既然吳鋒公子如此看重,水依願與公子同生共死。”
這“同生共死”四字,很容易令人產生奇怪的聯想,就連雲海嵐也不由將目光偏過去。
她卻說得神色如常。
吳鋒拊掌大笑起來。
有雲海嵐這層關系在, 雲水依的忠誠自然大有保障。
雲水依的智謀才識,足可獨當一面,是為大將之才。
不過,吳鋒現在仍需要一個軍師,如同神霄道雪齋禪師那樣的人物。
薛洗顏深諳人心,擅長調略,但行軍作戰非她所長。
雲水依又將目光投向雲海嵐。
“和我不同,姑姑你是很怕寂寞的人。”她的語氣舒徐沉穩。
雲海嵐一怔,不知道對方何意。
但仍舊點了點頭。
雲水依輕聲道:“你心裡喜歡吳鋒公子,但是如果與他結合,要被世俗不容,你的自尊心,也不容許你做一個晚輩的側室。”
雲海嵐登時臉上發紅,吳鋒也心覺尷尬。
原來之前她什麽都看清楚了。
而且這姑娘的確聰明,剛剛見面,只是憑著吳鋒和雲海嵐的一點點敘述,就推測出了真實情況。
但雲水依接下來的話更令雲海嵐羞憤欲死。
“喜歡的話,給他生孩子就好了,世俗的所謂夫妻名分重要嗎?”
聲調依然沉靜得如同井水一樣。
雲海嵐切齒:“小丫頭,你說什麽?”
不由伸手欲打,但瞧著對方那清麗無儔的容顏,想到是自己存世的唯一血親,心又軟了。
“要生你去生去。”雲海嵐飛了個眼神,嗔道。
雲水依卻一點都不尷尬:“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我覺得很沒意思呢。我從小到大所想的,只是證明自己的實力而已。”
這樣油鹽不進的性子,雲海嵐也隻好被嗆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