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臨風負手,衣衫飄飄,有一種翛然塵外的意態。
“廣兒,你仔細瞧瞧敵人的布陣。”
聯軍的布陣,中間是輕步兵,兩側是重步兵,最外側是少量騎士,形成一個偃月陣勢。
一開始月面是向外凸出,現在遭到神堂軍中央擠壓,變成內凹。
“我軍大佔上風,有什麽問題?”蘇廣問道。
蘇夢枕淡淡道:“這偃月陣,不如說是弓陣。”
“陣勢好似一根弦,兩側固定,中央可以起伏波動,我們將敵人看似厚實的中軍逼得後退,敵軍卻絲毫未曾傷筋動骨。反倒是我軍因為衝擊得太快,隊形變得過於密集。”
“一旦我軍陷得太深,橫向距離縮短,兩側的騎兵就會向後包抄,敵人陣列兩端的重步兵也會全力打擊我軍側翼,而我軍將因為陷得太深,難以後撤……”
聽到這裡,蘇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百尺劍塔……只是誘餌?”
蘇夢枕道:“可以這麽說。敵人的計劃是,如果百尺劍塔能擊潰我軍,那自然一了百了,如果不能,便以此為誘餌引誘我軍落入陷阱之中,進行包抄……”
此言一出,諸將俱各駭然。
沒想到敵人竟有這麽深的算計,在兵力不佔優勢的情況下,還打算將他們包餃子。
但蘇廣隨即想到了一個關鍵之處:“這種布置需要各小隊長官有極其精微的戰術指揮,尤其是兩翼的騎兵。神霄固然名將眾多,但是經過井伊谷騷動,井直盛已經失去龍傲天的信任,這次作戰被留在南郡,名義上是要防備青城派,實際上……”
蘇夢枕嗤笑道:“井直盛殺死了自己的族人,便足以作為投名狀。他怎麽可能不隱藏在敵騎當中?留在江陵城那個,只是個替身罷了……”
“何況,在兩翼的敵騎之中,似乎還有三河血戮營的殘部……”
聽得此言,林秀貞急聲讚道:“堂主慧眼如炬!”
雖然是拍馬屁,但眾將卻都心有戚戚焉。
蘇夢枕的眼光和分析能力,的確是妙到毫巔。
哪怕經過上一次燃豆阪之戰,神霄軍的精銳騎兵數量仍然遠勝神堂,所以才能進行這樣的布置,進可攻,退可守。
如果不是蘇夢枕看破敵人的布置,這一戰恐怕要高峰落谷,在大家正興高采烈以為即將獲勝的時候,便墜入失敗的深淵。
“請問父上,既然如此,應該如何應對?”蘇廣問道。
他的咬字十分清晰,面容沉凝,帶著成熟穩健的味道。
蘇夢枕雙眸灼灼:“散開中軍,化入兩翼之中。”
看向白軍浪道:“阿光,東邊交給你了。”
一聲令下,中軍便如同波分浪裂,向著兩翼散開!
現在神堂軍變成了分開的兩隊長蛇陣列,夾擊著聯軍的兩側,中間卻是空門大開。
西方的陣勢由蘇夢枕親自指揮,而東方的陣勢由白軍浪指揮。
然而兩陣均是背靠山崖,中間的空門卻是山谷。雖然留出空門,敵人也不敢攻向那個方向,因為之前一次燃豆阪大戰,已經給聯軍以深深的心理陰影。
如果又被神堂軍擠壓進山谷,結果將是毀滅性的。
長蛇之陣,在兵書中有這樣的說法: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
但實際操作中,長蛇陣卻一般隻用於行軍,究其原因,在於陣勢太薄太長,缺乏縱深,往往尚未來得及夾擊敵人,
便已經被敵人鑿穿。 然而如今蘇夢枕令軍隊背靠山崖作戰,分作兩列長蛇陣聯合行動,便完全彌補了長蛇陣的劣勢,令陣勢無懈可擊。
兩側陣勢依憑山嶺,如同鍾擺一般,向著敵軍兩翼發起逼壓!
吳鋒帶著自己所統領的部眾,隨著蘇夢枕向西而去。
如今戰局對己方有利,而且蘇夢枕還有後著。
但他卻是隱隱蹙眉,露出憂心之色。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吳鋒看向身後的一名追隨者:“衝霄,讓你安排的那些東西,做得如何?”
王衝霄是吳鋒在草原上的得力部下,這一番從草原上草海五峰基地押運物資過來,便留下來參與這場作戰。
“主公,主母。”
王衝霄皮膚極為白皙,但是並不光滑,類似西極白膚人,有種花崗岩般的粗糲感。身量極高,濃眉大眼,形容英武。
他拍著胸脯,斷然道:“萬無一失,不必擔心。”
薛洗顏悠悠一笑:“那就好,這一戰勝了,必定重重賞你。”
吳鋒也拍了拍王衝霄的肩頭,鼓勵道:“努力!”
發覺大量敵人從兩翼包夾而來,神霄軍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慌亂。
神堂軍的前鋒大多是擅長對抗騎兵的鉤鐮槍手和麻扎刀手,任務便是擊潰聯軍陣勢邊緣的精銳騎兵,進而摧毀整個陣列。
但雪齋禪師同樣也是陣法高手。
令旗生光,飛騎傳訊,聯軍的陣勢也開始變化,中腹收縮,兩翼拓寬。
重步兵向兩側移動,形成一個個小型空心方陣,相距一定距離,既擴大對敵面積,又可以互相援護。
弓兵並不置於步兵後方,而是處於空心方陣內部,更雜以鐵炮手,以強大的火力掩護步卒的作戰。
騎兵則稍稍後退,利用強大的機動力遊走諸陣之間。
他們都背負著長弓,在遠處發箭,接敵則以長槍作戰。雖然中原騎兵的騎射能力不佳,但聊勝於無。
這是隻守不攻的戰術,無論對抗步卒和騎兵的衝擊,都有奇效。
兩翼的神霄軍,都是精銳,數量不多,但一時半會也無法攻破。
天風,卷動著殺戮的氣息。
大地,被鮮血所滋潤喂養。
呼喝之間,士卒們倒在血泊之中, 又有人填補上空位。
有人臉上還有恐懼,但漸漸地,越來越麻木。
兩軍保持著一進一退的局面,生與死之間時光流逝。
太陽西偏,日影東移。
戰兵們體力充沛,也難於被殺死。在雙方陣勢都沒有發生崩壞的前提下,可以對戰很長的時間。
“看來是持久戰了,父上。”蘇廣對蘇夢枕道:“敵人陣腳守得很穩,而且並不急於結束戰鬥。”
對於初上戰場的新兵來說,戰爭每延長一個瞬間,都是在增加他們的折磨。
但能站在這種關鍵決戰的戰場上的,基本上不會有完全沒有戰爭經驗的新兵。
能成為戰兵的,一般都經歷過沙場。
時間的流逝,能令他們心弦繃緊,但緊到極致,只會麻木,不會崩潰。
他們已見多了死亡和血腥。
“是麽。”蘇夢枕撣了撣衣袖,隨意地道。
他揚起頭,看向天邊。
“該發動了。”
蘇廣一驚,也看向遙遠的天際。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一道水牆如同萬馬奔騰,自遠方洶湧而來!
蘇廣不由變色。
“父上……是水攻?可是現在正在交戰……”
他的意思是,這種情況下決堤水淹敵軍,只會將己方的部隊也淹沒。
“看看就知道了。這一戰,該畫上句號了。”
蘇廣突然又意識到,這種平野地形,水攻根本淹不到人。
何況現在又是初春季節,水位算不上高。
那麽蘇夢枕到底在打什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