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戰局的變化,蘇燦隱隱驚怒。
沒想到吳鋒這麽快就擊破了林翰的殿後部隊,斬下了林翰的人頭。
本來行動遲緩如蝸牛的蘇燦立刻全力催動部隊。
他之前不與吳鋒搶功,是因為那時候如果貪功不顧大局,可能會導致全軍被他帶著崩盤。
但現在已經到了爭功的時候。
殿後部隊的士卒們怒叫著被吳鋒部隊擠壓著,向東面移動而去。
蘇燦迅速地發出指令,士兵快速散開,將這批神霄士卒包圍起來。
林翰已經被吳鋒殺死,蘇燦須得盡可能殲滅這批殿後部隊,爭奪戰功,顯示自己的能力。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吳鋒很快將部隊拉了回去,幾乎是把這波敵兵讓給了他。
再次被吳鋒搶了風頭的蘇燦下令全軍猛攻。
但蘇燦沒有考慮到一點,那就是雖然這支小部隊失去了將領,但他們本就人人抱著必死之心,又被吳鋒以不光彩的手段殺死統率者林翰,於是完全成了哀兵。
哀兵往往不好對付。
這些失去了主將的士兵,心懷為林翰復仇之念。而這時蘇燦卻帶著部隊撞了上來,成為他們仇恨的宣泄口。
蘇燦所帶領的兩千人,任務本來就是拖住精壯勇猛的三河軍,以及策應吳鋒部,所以防禦力不錯,進攻能力卻不強。
加上持久的激烈戰鬥帶來的疲憊,如今蘇燦部全面攻擊這四百名哀兵,反而碰了釘子。
兩千人打四百人,竟幾乎是一個換一個。
蘇燦試圖勸降,也遭到了無情的拒絕乃至怒罵,甚至有人在陣前向他吐口水、吐痰,表示輕蔑之意。
當蘇燦的部卒們面對視死如歸的敵人,紛紛露怯之時,蘇燦不得不放開一個缺口,讓剩下的兩百人撤走,自己再以輕騎追殺,斬殺三十多人,勉強出一點惡氣。
之前激戰三河軍,壓迫顧泰能部,蘇燦部的傷亡總共也就幾十人,但這次他想要殲滅這四百殿後部隊,結果是殺了兩百多人,己方陣亡也接近兩百。
這個結果早在吳鋒意料之中。
殿後部隊除非意志不堅定,有可能將其逼降,不然沒必要試圖將其全殲。
逼起困獸之鬥的話,己方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所以吳鋒只是發起突襲,把主持殿後的林翰之腦袋砍下來,表示不讓你們如此從容地撤走。至於士兵們,交給蘇燦去處理。
果然把蘇燦崩掉一嘴牙,有苦說不出。
蘇燦在林秀貞林通具兄弟面前,臉色陰晴不定,卻又不好發作,模樣顯得無比好笑。
在北上的顧泰能部接應下,蘇夢枕和白軍浪知道事不可為,不得不放開缺口,讓龍傲天部得以撤走。
這時,已經撤出戰場的三河軍也返回戰場進行接應。
神霄三河聯軍重整了陣型。
不過聯軍已經完全失去了繼續作戰的意念,慘敗之後,幾乎人人都是歸心似箭。
龍傲天倒是想要下令反撲,但他發現神堂軍同樣重整陣勢,嚴陣以待。
神霄軍出動了一萬戰兵,戰沒者高達兩千有余,五分之一的戰損比之下,神霄軍已經無法再戰。
龍傲天之前說讓士兵們全力突圍,為了生存而戰。現在突圍已經成功,但神堂軍也仍然陣勢嚴整無隙可乘。如果龍傲天出爾反爾下令再次進攻,士兵們也不會願意。
所以龍傲天只能長歎一聲,下令撤兵。
三河軍因為及時退出戰團,
倒是基本沒有損失。 當聯軍遠遠地消失在神堂戰士們視線當中時,天色也漸漸明亮。
這一場激烈的燃豆阪血戰,終於落下帷幕。
乾戈暫落,河山寂寥。
“神堂的弟兄們,我們勝利了!”
蘇夢枕一襲青袍,卓立在一處高地上,長嘯作聲,一時間山鳴谷應。
隨著蘇夢枕的長呼,神堂士兵們歡呼如雷,有人直接激動得流下淚來。
多少年了,終於有這樣一場暢快淋漓的勝仗。能夠親歷這樣精彩的一戰並活下來,瞧著敵人狼狽不堪地撤走,該是何等痛快的事情。
而蘇夢枕也證明了,自己絕不是只能捏軟柿子,而是名副其實的一代強主。
不但面對李清留下的三河銳卒,能夠將其重創。哪怕是與整個荊州交戰,以寡敵眾迎擊名將如雲的神霄三河聯軍,也能將敵人打得屍橫遍野、抱頭鼠竄。
在一片歡呼當中,神堂軍開始打掃戰場。
經過一整夜的惡戰,神堂士兵們都已經十分疲憊。
但勝利的喜悅和滿地散落的戰利品仍然令他們充滿了激情。
神霄軍的輜重幾乎全被拋下,其中有糧草,有攻城器械,有鎧甲兵器之屬。另外,從死人身上一般總能找到一些財物。
蘇夢枕喝令士卒不得爭搶,有序地收集並上繳,事後論功進行賞賜。
當然肯定會被截留一部分,蘇夢枕或許會抓幾個行為特別惡劣的處理掉,殺雞儆猴,但定然不會全部處理,以免寒士卒之心。
白軍浪靜靜地站在戰場中央,身形筆直如同一棵孤松。
他的臉上卻一片靜穆,殊無勝利的喜悅。
這高大魁偉的男人忽地抱起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屍體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容。
“兄弟……”白軍浪喃喃道。
這是他的影武者,也是他少年時的伴讀,從小和他一起長大。
或者說,當對方被發現與他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之後,才被選作白軍浪的伴讀,注定在未來成為影武者,為他擋槍擋劍。
對方雖擁有征天修為,卻也甘願作為一個影子,站在他的背後。
但在白軍浪心中,對方絕不是工具,而是與兄弟無異。
作為一代大俠,白軍浪自然也是性情中人。
他的妻子早逝,沒有親生孩子,卻也未曾再娶。影武者作為他的護衛,這些年與他相伴,早已是生死知己。
而生死知己卻因這一場血戰,與他天人永隔。
這高大魁梧的男人遊目四望,只見初陽之下,滿地廢帳殘旗,隨著蕭落秋風瑟瑟顫抖。橫屍遍地,鮮血已經徹底凝固,但仍能聞見刺鼻的血腥。
當一個人戰死之後,生前的一切都化為空蒙,加起來也不過是統計上的一個數字而已。
白軍浪看著這滿地的屍首,眼中浮現出悲憫與悲愴的神色。
“嶺表長風咽夕陽,濤聲淘洗舊刀槍。江山如畫猶無奈,隻與英雄作戰場。”白軍浪負手長吟道,凝眸遙望遠方,只見遠山晴曠,天地一片寥廓。
清晨的風比起夜間還要清冷,在血腥的戰場中一片蕭瑟,含著無以言說的悲涼。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英雄。
所以他也不喜歡戰場。
這鐵骨男兒的眼底,竟隱隱閃起了淚光。
“叔父。”吳鋒緩緩走過來。
白軍浪用粗大如蒲扇的手掌揉了揉眼睛:“眼睛進沙子了,哈哈。”
他頓了頓,卻又悵然道:“就當是我這個年紀的人莫名其妙的感傷吧。”
吳鋒沒有答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知道白軍浪的感傷,不止對於影武者,更對於每一個戰沒的神堂軍士卒,甚至身為敵人的聯軍士兵。
還有被戰火殃及的無辜百姓。
叔父是真正的俠者,有著天生的大悲憫之心。
只有在亂世,俠客才有生存的土壤。但在這亂世,身為俠者的白軍浪也不時要化為屠夫,在戰場上殺戮,讓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
亂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存在。亂世中背叛遍地,但忠義卻也處處可見, 亂世之中的人們朝不保夕,但也最容易出人頭地……
戰爭與和平,是神明的兩面。亂世無比地富於魅力,但卻又無比地令人憎恨。
但現在很明確的一點是,千年的亂世,該到畫上句點的時候了。世人的痛苦,已經到了極限。
吳鋒再次想到了蘇夢枕說過的那個問題。
有關魔王的議論。
師尊蘇夢枕是英雄,但若說平定天下,手腕卻仍是有些欠缺。
而薛洗顏的父親,自己的嶽父薛衣人乃是一代梟雄,但奮鬥這麽多年,也不過奪取天子峰,控馭漢中四郡。
李詢的祖父李清同樣也是一世梟雄,手腕狠辣,不擇手段,卻又能恩威並施。李清曾被家臣吹噓為三十歲之前就能平定天下,結果如今墓木已拱。
如果和平當中爆發出戰爭,證明這個世界已經病態,需要破壞來拯救。但如果亂世持續得太久,則證明世界陷入了更深重的病態,罪惡肆無忌憚地長久橫行,混亂彌漫在整個人世間,卻又能與恢復的力量形成微妙的平衡,令災難持續,滄海橫流不息。
英雄與梟雄都是亂世的產物,他們依托於亂世而存在,遵從著亂世的規則而行事。因此他們雖然也都想要平定天下,卻缺乏粉碎舊秩序的力量。
沒有毀滅,往往也就沒有新生。
那麽,若想結束亂世,真需要魔王降臨,先亂後治,以猛藥刺激之,用最凶猛的****為亂世畫上句點?
吳鋒望著血染的戰場,血染的如畫江山,在風中沉吟,而後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