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潰兵們在營內衝撞如奔馬,呼聲震天的時候。
多處地面突然間轟然塌陷,露出一個個碩大的洞口。
“無法抵擋敵人的士卒們,速速進入地道疏散,不得有誤!”這樣的喊聲,在許多個方向同時響起。
“蘇堂主早預料到可能被人劫營,早已在營中修建了四通八達的地道,眾位不必恐慌!”又有人喊道。
扎營已經有多日,民兵又充足,的確足夠做好這些布置。
潰兵們見此,眼前一亮,紛紛向著地道口猛撲進去。
而三河軍都是騎兵,不可能追殺進地道。如果進去的話,劫營也失去了意義,反而會被圍殺在其中。
一時間神堂軍的士氣稍振。
然而對策很難完全抵消計策的效果,有士兵擁擠在地道口,而互相殘殺。有潰兵已經完全望風膽裂,無法領會意圖,依然在三河騎兵的驅趕下,在營內奔竄不休。
一聲暴吼如同驚雷一樣響起。
“軍令如山,再有衝撞己軍者,殺!手下留情者,督戰隊立斬不饒!”
一向愛兵如子的蘇夢枕,竟是發出如此殘酷的言語。
洪亮的吼聲在一片喧囂混亂當中,仍顯得無比清越,激蕩傳遍小半個軍營。
蘇夢枕已經發話,士卒們再不敢手下留情。勁弩射出無情的利箭,將不能及時疏散的潰兵一個個射成篩子,鮮血流淌滿地。
趙忠高眼神微動。
而後揮手道:“不必再攻擊兩側,直搗中軍。”
最好的情況是一擊斬首蘇夢枕,就算不能,只要造成極大的破壞,一直到李忠的大部隊趕到仍不被打退,便能導致神堂軍全軍崩潰。
那時候層層疊疊的防禦設施反而會成為神堂軍逃竄的障礙,神堂軍將比起漢水一戰損失更加慘重,可能數十年都無法恢復元氣。
騎士們聚攏來,繼續向著營寨深處衝殺進去。
統共兩百重騎和五百輕騎,合計七百戰兵,直搗神堂軍中軍。
本來在堅固的營壘和神堂軍訓練有素的槍陣盾陣面前,這點騎兵實在不夠塞牙縫。但如今神堂軍士氣低落,血戮營改編為重騎之後,戰鬥力卻高得難以想象,竟造成了這樣一路崩潰的效果。
大部分士兵們都沒有親歷二十年前兩百血戮營重步兵擊潰蘇夢枕三千人的那一戰,但大都知道此事。
而現在,他們是真真正正地意識到血戮營是何等地可怕,如同自地獄歸來的嗜血修羅——所過之處,千軍血染!
騎士們衝擊不絕,將拒馬鹿角撕裂開來,很快逼近第四道營門。
太陽漸漸升高,將他們的身形照得越發鮮豔燦爛,血光爍爍,灼人眼球。
而他們所過之處,也是形成淒豔無比的血河流湧。
雁行陣的三河騎士隊列收縮,變為鋒矢陣,如同尖劈一般刺向第四道營門。一旦攻破,神堂軍的中軍大帳便要裸露在三河騎兵的攻擊之下。
門口的守軍依然不堪一擊,一擊即潰。
趙忠高的瞳孔卻是遽然收縮。
他感覺到了殺氣,猛然揮手,示意眾人警惕。
二十年前,十七歲的趙忠高便曾與父親一同在李清麾下奮戰,親自參與了血戮營兩百甲士擊破蘇夢枕三千人的戰鬥,也見證了血戮營被蘇夢枕派出蘇有光奇襲所敗,他的父親壯烈犧牲的那一戰。
對於殺氣,趙忠高有著極為敏銳的直覺。
一片慌亂之中,只見一隊士卒手持長戟,
撥眾而出。 他們的鎧甲並不光鮮,許多人的臉上帶著傷口,有人頭髮花白,有人滿臉病容。
然而每個人手中的長戟都是精鋼打造,沒有分毫木料。
他們身上所披的重甲,似乎較三河甲騎具裝的盔甲重量也輕不到哪裡去。
當他們並行向前,大地也為之顫抖。身上加起來三四百斤的重量,並不能令他們行動有分毫的滯澀。
這群大戟士,無疑便是蘇夢枕用於對抗騎兵的王牌部隊。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們的左頰。
在同一個地方,每個人的臉上都用墨水寫著一個醒目的大字。
“罪”!
如同刺配的罪犯一般,寫上刺字。但這刺字只是停留在皮膚表面,亦證明可以洗去。
但這也足以怵目驚心。
精鋼長戟紛紛落下,如同連山絕壑。
前方的多名衝竄過來的潰兵,被亂戟落下,頃刻皆被整齊劃一地刺殺,鮮血流了滿地。
而一襲青衣的神堂堂主蘇夢枕也負手而立,意態飄然,落在陣中,眼神卻犀利如刀。
“二十年不見,當年的趙公子已經成為趙長老了。”蘇夢枕悠然道。
趙忠高平靜道:“殺父之仇,不敢有刹那忘卻。”
然而他眼中卻看不到絲毫的恨意,只是平淡如水地把這件事表達出來而已。
“極好。”蘇夢枕眼神微動,道:“且來見個真章。”
趙忠高斷然揮手,周身如血,也被敵人鮮血染紅的重騎兵們,便已洶湧轟擊在戟兵陣線上。
步兵終究難以抵擋騎兵,哪怕是身披重甲的戟兵也是如此。加上被敵人連破數門,戰心越發低落,第一次衝擊,戟兵陣線就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一邊的林秀貞眼現懼色。
蘇夢枕卻是凌空劃指,動作凌厲,掃視著一眾士卒,問道:“何為罪?”
他聲如奔雷怒嘯:“臨敵畏怯是罪,聽信流言是罪,但殺戮戰友,更是罪!你們的罪,只能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
蘇夢枕指向一名伍長,瞋目喝道:“貪斂民財,為罪!”
又指向另一人:“奸淫婦女,為罪!”
“臨陣脫逃,為罪!”
“輕慢長官,為罪!”
蘇夢枕每一聲怒呼,都在平地卷起一陣驚雷,而被他厲斥之人,眼中卻都流露出強烈的殺氣,並非不忿,而是將殺氣湧向敵人。
“看看你們身旁,想想自己的臉!”
“此戰,誰若後退一步,這罪字就將永遠地留在他面頰之上!”
蘇夢枕眼神如同冰刀雪劍,直刺每個士卒心底:“何為十七禁律、五十四斬?”
士卒們同聲相應,聲浪滾滾,接於天穹:“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一面長呼,一面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慚愧神色,殺氣和氣勢卻越發熾盛,要令熾烈的陽光也為之失色。
蘇夢枕重重點頭,舌綻春雷,驚破萬裡陰霾:“一片烏煙瘴氣,遂有十一抽殺之刑!你們都是罪人,手上沾著戰友的鮮血。去罷!用敵人的首級,洗雪你們的罪,和二十年前那一場恥辱!血戮營的毀滅,就在目前!”
說話之間,槍兵、盾兵、弓弩手紛紛聚集攏來,組成一個完整的複合陣勢,過來的每個人,臉上都如同這群戟兵一般,臉上寫著醒目的罪字!
不少長槍兵的武器是帶著倒鉤的鉤鐮槍, 明顯是為了防備騎兵衝擊之用。
趙忠高完全明白了。
蘇夢枕並非胡亂殺人。
他所行的,乃是最可怕的刑罰之一,十一抽殺律。
對於軍紀嚴重敗壞的部隊,十人抽簽抽出一人,由剩下九人一起亂棍打死。
這種做法會對軍心造成極大的傷害,更是未戰便要損失十分之一的精兵,非有大決斷者不能為之。
親手殺死可能救過自己生命的戰友,殺死親密得如同共穿一條褲子的同袍,這該是何等的殘酷,何等可怕的心理折磨?就算在接下來的惡戰中存活下來,午夜夢回之時,恐怕也要被噩夢糾纏,無法原諒自己!
然而短期之內,十一抽殺律可令士卒畏懼主將遠勝於畏懼敵人,更因手上沾了戰友的鮮血,而具備一往無前的殺氣。
李詢讓石數正等人將神堂軍的軍紀攪得一團糟,正好讓蘇夢枕可以實行這可怕的十一抽殺律。
之所以血戮營能夠順利地連破數重營門,正是要令這些戴罪的士卒無路可退,背水一戰,令三河騎士深入重圍,難以脫離。
這個局,目的就是要將血戮營,要將三河的精銳騎兵,一網打盡!
“不愧是一代狂生。”趙忠高感歎道。
然而,一邊血戮營副統領葉洛卻是補充道:“蘇夢枕,你一向喜歡對賭。但你這次不該賭的,你還是小瞧我們了。”
“取下你的首級,就在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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