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格斯帕特裡克並不關心麥西亞人的事,單純是對國王臨時召集“賢人會議”感到好奇。
“我也不知道,昨天是佛蘭德人在侍奉王駕,我在冊封儀式後就沒見過陛下。”沃爾西奧夫伯爵答道,他是貝班堡的尤特雷德伯爵的外孫,和格斯帕特裡克也是親戚,此次格斯帕特裡克伯爵離開珀斯的阿爾巴宮廷,南下麥西亞也是受沃爾西奧夫慫恿。
“大概是要對羅伯特做出判決吧,這一次莫卡和羅伯特已經服軟了,不過那幾個私生子好像不太安分。”格斯帕特裡克伯爵雖然年輕,卻曾侍奉蘇格蘭王廷,眼力已經鍛煉出來了。
“世上的私生子都差不多,他們的長兄埃德溫是國王的人,他們當然不希望莫卡向國王低頭,等到麥西亞伯爵死了,國王一定會讓埃德溫管理切斯特,到時候這幾個兄弟就沒有現在的舒服日子了。”沃爾西奧夫對麥西亞的幾個私生子不屑一顧,他的家族傳統更有維京風格,兄弟間的競爭也更多在疆場事業上,當然,沃爾西奧夫自己並不需要為遺產爭奪費心,他唯一的兄弟“長斧”奧斯比約恩死於對麥克白的戰爭,這讓他成為老諾森布裡亞伯爵休厄德僅剩的繼承人。在他年輕的時候,戈德溫家族以愛德華國王的名義奪走了諾森布裡亞,黑斯廷斯以後,若不是因為約克主教奧爾德雷德的勸說,他甚至差點娶了諾曼底公爵的外甥女茱蒂絲。幸好,選擇加入埃德加的事業帶給他豐厚的報酬,而且沒有人可以和他爭奪這一切。
坎布裡亞伯爵格斯帕特裡克或許對繼承父兄的遺產更缺乏自信些,總是害怕自己會配不上家族的聲名,他不需要主動爭取什麽,就可以獲得王室的報答,這也令他更難理解私生子的心態。
“珀斯最近怎麽樣?”沃爾西奧夫忽然問道。
“越來越憂人了,馬爾科姆國王的兒子們更像是英格蘭人,唐納德和其他蘇格蘭領主對此自然一點也不高興,他們覺得自己的傳統權利被我們這些外來者侵奪了。國王的身體又不好,整個宮廷裡到處是藥草的氣味,你給我寫信時,我正打算回愛丁堡去。”
“我聽說,馬爾科姆控制了莫萊?”沃爾西奧夫的語氣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他和莫萊人的宿怨顯然尚未化解。
“那是另一場災難,幾乎所有成年的王子:唐納德、鄧肯和愛德華都希望獲得北境,馬爾科姆國王大概是想要將莫萊交給愛德華,可是他沒法強迫領主們接受,所以現在因弗內斯的馬爾斯內克塔依然是名義上的莫萊首領。”
“馬爾科姆能夠控制住他?”沃爾西奧夫記得那位莫萊伯爵的剛勇外貌,雖然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莫萊?他現在是個瘸子,沒有任何後代,他的母親和姐姐被國王掌握,你知道那些高地人是多麽看重氏族血脈,宮廷的傳聞是,國王打算讓自己的兒子愛德華娶了那位格盧奧赫夫人,只是因為王后堅決反對才暫時作罷。”格斯帕特裡克並不是很理解王后的原因,格盧奧赫一直是在她的庇護下,兩人至少在表面上非常要好,不過女人的心思誰能明白呢,瑪格麗特大概是覺得那個女人年紀太大吧,這種事情對男人來說就不算什麽問題,如果嫁妝是整個莫萊,就算那位夫人是個老太婆,願意娶她的人也會從珀斯排到斯特林橋的。
這時候,國王的隊伍出現在賽馬場,兩人立刻停止了交談。
觀看比賽的民眾已經散去,來自整個王國的領主們進入帳幕包圍的場地中,
環繞著國王列坐,此次賢人會議的第一個議題是對東盎格利亞疆土的管轄劃分的重新確認,彼得伯勒的赫裡沃德之子布蘭德僅繼承了家族領地,東境的守護之職將由新冊封的林肯伯爵(Comes-Lindum)鮑德溫·德·布洛涅擔任,作為補償,布蘭德成年後會在宮廷中獲得霍爾德之銜,這是一個丹麥爵位,身價為伯爵的一半。正如諾森布裡亞伯爵可使用貝尼西亞高級郡長稱號一般,林肯伯爵同時使用東盎格利亞高級郡長(High-Reeve)的稱號,並有權向國王推薦林肯郡長。該郡長負責征稅與召集民兵,由於林肯郡各港口全部加入了五港聯盟,所以林肯郡長同時有責任向宮廷交付海軍軍費的份額。 更重要的議題則是由羅伯特·馬利特的處分引入的,在這位諾曼領主的諸多罪名中,私自圈禁林地這條引發了最大的爭議,根據盎格魯撒克遜的傳統,林地一向是屬於所有英格蘭人民的公共產業,但是法蘭克人和諾曼人則喜歡照羅馬法律的習慣將林地圈入貴族特權產業。當初,諾曼底公爵威廉一登基就將萊斯特以南的幾乎所有林地都圈入了王室森林,並設置了王家獵物守護,監管所有王家林地的鹿和野豬,這項法令導致了大量英格蘭人流離失所,被征服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一度紛紛以歌謠諷刺諾曼國王:
“誰若殺死雄鹿母鹿,就要被刺瞎雙目。他保護公鹿和公豬,慈愛如生父!又發敕令任野兔自由驅馳,還為此訂立法律!”
埃德加前世出身於鄉紳家族,也享受過林地狩獵的特權,但在這個時代,他不會讓自己看上去和血腥的征服者一模一樣:“如果我們以邪惡對待人民,死後必在煉獄受苦!”
國王的第一句話定下了討論的基調,英格蘭領主們對十七年前的諾曼入侵依舊記憶如新,因此沒有人敢公然反對。接下來,埃德加國王將話題引向了更敏感的方面:土地使用制度。
如今這個時代,英格蘭王國有八成面積的土地未經開墾,森林、荒野、山地和沼澤覆蓋了各郡疆域,根據傳統法律,英格蘭人有在這些土地上狩獵、放牧或拾取橡子等諸般權利,埃德加提出的改革針對的是新的敞地製的問題。
公共敞地和私有條田的輪作和休耕最初是從米德蘭地區開始,目前已經流傳到了北方各郡,甚至包括泰恩河到蒂斯河之間的廣大鄉村。近年來,隨著重犁的推廣和佛蘭德耕馬的引入,一些大型犁隊逐漸出現在各鄉村莊園中,古代的刻爾階層如今又分化嚴重,有些實際上是佃農,有些是自耕農或半佃農,還有些乾脆就是漁民或商人,至於舊丹法區的那些海岸漁民,除了加入捕鯨隊以外,甚至已開始將加入海軍和私掠隊當做一種職業,在羅德裡戈伯爵南下前,便有一些捕鯨船開始業余從事海上劫掠,如今私掠權的購買更是日益火爆。無論如何,刻爾的身份變化與合作經營已是不可避免的趨勢,埃德加提出,各郡需要調查領土產業分布,公共土地和休耕期的私人條田將享有公共放牧的自由,山澤林地則會設置王家護林官,按照年份季節開放砍伐、狩獵等永久權利。
為了鼓勵牧草種植與養馬養羊等事業,埃德加對羊毛出口實施了減稅,未來則會根據本土紡織業發展情況調節關稅。德比賽馬則將確立為全國性的長期賽事,賭馬業興盛有助於提升民間培育賽馬的熱情,各地領主們將是改良英格蘭馬種的重要力量。
如此恢宏的計劃倒是讓格斯帕特裡克伯爵激動不已,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名馬和獵鷹,至於經營地產、開發北方荒原倒不算什麽大事,種地畢竟不是貴族的職業,他這個年紀,自然不樂意去改良灌溉、修建磨坊,留下個“風車騎士”的名聲。
麥西亞伯爵就不一樣了,他的地產規模遠高於王國的其他領主,墾荒和多圃製改良意味著人口和收入的上升,他不像那個諾曼表弟羅伯特, 對打獵沒什麽興趣,更看重的是增加自己的財富和實力。
當然,整個王國內近半地產都屬於國王本人,而且這些土地更容易開發,無需像林肯伯爵那些土地一樣先要清理沼澤,何況,國王又將道路權和采礦權確立為王家專利,由王室任命當地塞恩代理經營,這意味著英格蘭王室可以僅靠自身領地收入與國內所有領主的總收入對等!
羅伯特·馬利特開始顫抖起來,如果這個國家照這樣發展下去,任何貴族的前途都將系於倫敦,這是否意味著威斯敏斯特將出現一位羅馬皇帝一樣生殺予奪的暴君?
“如果賢人會議全體掌握的地產都比不上王室,它就只是一個幕僚機構。”諾曼騎士意識到了這一點,所謂選舉國王的傳統權利,在絕對力量面前只是一句空話,諾曼底公爵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君主的絕對自由,這就是未來嗎?
埃德加倒是沒有想過這類問題,畢竟,在他的前世,國家掌握在那些連貴族身份都未必有的新教約曼和羊毛商人的後代手中,有地紳士們或許有一個顯赫的諾曼名字,但是財富掌握在輝格黨手上,他所來自的那個年歲,不列顛帝國的首相是個奴隸販子的後代!
埃德加沒有意識到的是,這場賽馬場議會將逐漸成為英格蘭王權加固的標志,本意為重申撒克遜傳統的法令卻變成了加強王權的敕命,過不了一百年,編年史家們就不再將此次會議當成古昔的“賢人會議”(Witangemot),而紛紛使用了海峽對岸的拉丁詞語“禦前議會”(Curia-Reg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