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公主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她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抬頭向外望去,月光灑在幽白的雪地,又透過庭院的花窗,映在綴滿藻影的壁上。
夢中的昔日碎片依然浮現著,那是瑪格麗特的叔祖父懺悔者愛德華國王臨終前的一些舊事。她不由追憶起那段日子,愛德華國王對她和克裡斯蒂娜一直非常慈愛,甚至允許她們在威斯敏斯特居住,並派人悉心照料兩人,至於對弟弟埃德加,則完全是另一種態度,國王永遠將他置於近處,吃飯飲水都受到嚴格的監視,然而在外人當面卻對這個可憐的孩子毫不理睬,這樣的事情自瑪格麗特回到英格蘭後就沒有停止。另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人是伊迪絲王后,這個女人的面龐總是像在枯萎的葉子一樣,只有看到國王時才偶爾現出光芒。
瑪格麗特一直不喜歡伊迪絲王后,覺得她是個淺薄浮華的女人,但是連宮廷裡的侍女都看得出,王后對國王的癡迷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瑪格麗特也因為這一點可憐她。當初王后的父親戈德溫伯爵和愛德華國王因為阿爾弗雷德王子的死而結仇,隨後伯爵又逼迫國王娶了自己的女兒,國王感到奇恥大辱,竟然發出終身守貞的誓言。即便如此,伊迪絲王后還是悲慘地陷入了這段迷戀,甚至到了刻意討好的地步。一次,聖利濟耶修道院長格文自諾曼底來訪,在宮廷中拒絕對英格蘭王后行吻禮,王后開始感覺受到輕視,然而略微抱怨後立即遭到國王的斥責,這個可憐的女人馬上順從了愛德華,並公開表示以後應該禁止神職人員親吻女性,又贈送給格文院長一條刺繡異常華麗的長袍。然而,隨後戈德溫伯爵一家被國王流放時,伊迪絲立刻被送到了女修道院中,直到她的父親和兄弟帶著一支軍隊返回英格蘭。
瑪格麗特還記得愛德華國王去世的前一年,那是托斯提格伯爵的事件爆發後,一向偏愛這個弟弟的伊迪絲王后向國王求情,年老的國王卻勃然大怒,他們吵得如此厲害,竟然忘記了隔壁房間中瑪格麗特的存在,就這樣,她聽見了那個可怕的秘密。國王當時試圖為自己的苦衷辯白,伊迪絲則不斷為托斯提格打抱不平,甚至開始暗示國王過於軟弱,一味縱容哈羅德的肆無忌憚,終於,愛德華國王怒聲吼道:“你想要如何,害死你的哥哥?就像對你父親所做的那樣?”
瑪格麗特曾經聽人竊竊私語中提起,戈德溫伯爵在一次宴會上倒在愛德華國王眼前,隨後再也沒有蘇醒,人們對這個可疑的事件一直在傳播各種聳人聽聞的流言,甚至有人提起很久以前的哈德克努特國王的類似死法,那次事件直接造成了愛德華國王的即位。然而聽到國王和王后的那次爭吵後,瑪格麗特才知道了當時的真相:王后因為丈夫的疏遠厭惡而憎恨起自己的父親和家族,犯下了世間最駭人聽聞的罪行。她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然而見證了這樁不幸的婚姻造成的悲劇後,瑪格麗特一直試圖避免同樣的命運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她曾經拒絕了許多門戶高貴的求婚者,並公開宣稱將進入修道院,將自己的歲月奉獻給侍奉主的榮光。
清晨時,正在熟睡的瑪格麗特被希爾德加德女副院長喚醒,臂上隨即傳來痛感,那是嬤嬤在將她的右手塞進一件銀灰色羊毛織成的袍袖裡。
“對不起,我的孩子。”希爾德加德嬤嬤口中這樣說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緩。
在系上最後一條絲帶後,瑪格麗特終於擺脫了這個折磨,
她來到大廳中,只見奧爾德雷德主教已經在等候了。 “殿下,我們有重要的消息。”約克主教說道。
瑪格麗特猜想一定和上個月自南方趕回的那個使者有關。
主教果然接著說:“之前我們按照王子的意思向蘇格蘭人派去了使節,要求對方提前出兵。如今阿爾巴國王的使者已經抵達,希望您可以代表王室與我們一同迎接。”
瑪格麗特有些好奇,什麽樣的使節,需要她出面招待呢?帶著這樣的疑惑,她按照約克主教的意思,在大廳中等待著。
蘇格蘭使者終於到達時,瑪格麗特抬眼望去,對方是一個穿著蓋爾風格長袍的男子,面色有些蒼白, 蓄著胡須,非常俊朗,四肢頗長,一副華貴的愛爾蘭武士打扮。這時,約克主教向公主介紹道:“殿下,這位是阿爾巴至高王馬爾科姆陛下的弟弟——尊貴的唐納德王子。”
瑪格麗特很自然地按照極高的禮儀問候了這個高貴的使者,對答時始終保持著得體的風度禮節。為了支持埃德加的事業,瑪格麗特將個人財產全部交給了弟弟,但是她不想在蘇格蘭人面前表現出寒酸,於是將自己僅剩的金銀飾物都拿出來贈送給王子的侍從們。只是整個過程中,唐納德王子的目光不時打量著瑪格麗特細長的白淨手指,這讓她略感不快。
約克主教開始和蘇格蘭人交談這次出使的任務後,瑪格麗特就離開了大廳。唐納德王子不經意掃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又接著向約克主教轉達馬爾科姆國王的回復。主教聽到蘇格蘭軍隊在春季以前不會出動時,心中有些不安起來,他雖然尚不知道南線的戰局,卻從埃德加的信件中看出了危險。奧爾德雷德自雪地裡將整個使團迎入貝班堡,身體已經有些不適,卻依然再三懇求對方考慮出兵時機可能帶來的影響,然而唐納德王子反覆以這是國王的意思作答,約克主教也毫無辦法,直到他的病似乎有些發作,才不得不送走了蘇格蘭使節。
差不多與此同時,達勒姆的守衛發現了不少自南方而來的潰散士兵,在收容他們入城後,英格蘭人才得知對方是來自洛西安的軍隊,他們經過長途跋涉,疲累之極,饑寒交加,在用熱水暖身,又在火旁恢復了好一陣之後,這些潰兵才講起了那個雪夜的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