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亙在盧卡北方的“魔鬼之橋”是一道瑰麗的風景,精致得幾乎有些女性化,連附近的河岸都被大理石裝飾得潔白無瑕。從此處向南,便是通過佛羅倫薩到達羅馬的大道,無數朝聖者正擁擠在橋頭,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安格斯戴著一頂輕盔,抬起的護面下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他望著橋上那些士兵的打扮,鼻尖微蹙了一下。
“小心些,看來他們和那家夥是一路的。”他用高地蓋爾語低聲對吉利克說道,“別惹麻煩……”
話音剛落,身後的莽莽高地上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輕騎兵自坡地向榆柳繁茂的堤岸迅速靠近過來。安格斯覺得有些不妙,便從大車上迅速扯下一件鬥篷,扔到了車裡面梅芙的身上。
“快披上!”在梅芙發出抱怨之前,安格斯立刻命令道,“換好後千萬別出來,等會兒也別說話。”
一個留著雪白色倒八字胡的輕騎兵一口氣衝到橋拱前,他的柏柏爾戰馬上掛了一道黑絲金線的綢帶,這個武士將星形盔摘下,一道嚇人的長疤掛在左額上。
橋上的十幾名士兵都向這個年老的騎士行了個禮,只見他右手指著左岸的方向,似乎氣急敗壞地說了些什麽,然後又縱馬馳突進朝聖者中間,如驚飛鳥雀般攪得現場一團亂,這才重新加入那些輕騎兵的隊列,絕塵而去。
接下來的檢查顯然嚴格了許多,這意味著朝聖者們在到達羅馬前,口袋又要空上不少。吉利克則滿不在乎地向領主保證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下一個!”炸雷般的聲音響起,只見正前方一個頭盔有些歪斜的條頓軍士手持鐵尖短矛,腰佩沉重的紅柄長刀,一身黑色鎖甲如瀑布懸掛,揮動左臂時金鐵交擊,直嚇得近旁朝聖者們心魄俱寒。
安格斯拉下面甲,硬著頭皮趕車上前,吉利克作一副隨從打扮,走在車輛的最前面。
“車裡是什麽人?”操著日耳曼語言的軍士不耐煩地問道。
“阿爾巴國王的外甥女,要去羅馬朝聖。”吉利克趕忙答道。
日耳曼人露出狐疑的表情,隨即二話不說,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幕。
安格斯做出蠻橫的樣子,直接將日耳曼人的手臂從車上推開,士兵們頓時大吼大叫地圍上前來。
“各位大人小心些,我們小姐是病人,不能見光的!”吉利克用意大利語急喊道。
“病人?”那軍士立刻收住了伸出的手,“什麽病?”
“我們家王子聽說羅馬有能夠治療麻風的聖物,所以……”吉利克流利地敘述起來。
“Cazzo!”日耳曼人用意大利語咒罵了一聲,“真他媽晦氣。”
士兵們如臨大敵地將三人的大車趕了過去,吉利克通過後,幾乎是忍著狂笑聽那名日耳曼軍士高喊著讓人把自己的衣服拿去燒掉。
“憋死我了!”梅芙揭開身上的鬥篷,伸出頭來,貪婪地呼吸著車外的空氣,卻見安格斯依然罩著面甲,一言不發。
“私生子,你在想什麽?”
梅芙的聲音很好聽,只是每次她說話,安格斯總是氣悶得想要打人。
“喂!你聽見了嗎?”高地少女伸手拍了一下安格斯的肩膀,便看見一張鐵面轉過來,只有兩道噴火的目光透過黑洞洞的孔隙射來,嚇得她霎時花容失色。
安格斯沒說什麽,或許是女孩臉上不經意間露出的天真嬌憨令他瞬間不忍發出惡言惡語。事實上,他正在為自己前日的衝動而懊悔,
如果不是因為一時失控,剛才也不會讓兩名同伴冒如此重大的危險,而過橋之後,他們正離戰場越來越近,從現在開始,任何一個選擇都可能是致命的。 摩德納是波河谷地的重要據點,被西塞羅稱作“最優美的穆提那”(Mutina splendidissima),伊特魯裡亞人曾在這片平原上牧馬。如今,城外的艾米利亞大道已被一座軍營截斷,夜晚時,用牛皮捆扎的武器不斷從城內運向營中,自春季以來一直在附近養士繕兵的瑪蒂爾達夫人似乎打算要近期決戰,這對城裡的居民來說固然是一種解脫,但營中的反應就不一樣了。
“我們已經等了兩個月,等到的是更多神父和領主的叛變。”瑪蒂爾達女邊伯的話音有些激動,在她對面,米蘭邊伯阿爾貝托卻像是睡著了一樣。
“現在已經夠好了,雖然我們兵力更少,至少亨利已經不在對面了,四年前,我的士兵們可是拒絕和那個偽帝作戰的!”
“現在都有哪些人加入了我們的敵人?”米蘭邊伯撫摸著一隻白貓,和緩地說著,“阿達爾伯特和博索的北方人一直在和我們作對,現在雷納和雨果也背叛了您……”
“別忘了主教們——帕爾馬的艾伯哈特和雷吉奧的甘道夫,這兩隻可悲的蠕蟲也在我們對面。”瑪蒂爾達沒好氣地答道。
“還是再等等吧,南方或許還會有援軍的。”
“我們就是等到波河結冰也不會有人來的, 大人。”瑪蒂爾達夫人搖著頭,“聖座已經不在了,諾曼人也絕不會出兵——他們的公爵已經病重,聽說卡普亞人正在勾搭希臘的博希蒙德,或許等羅伯特·吉斯卡一死,內戰就會爆發。”
“唉……薩勒諾還是沒有消息嗎?”
“樞機團想要選舉德西德裡烏斯院長,但是他一直在拒絕。”瑪蒂爾達歎了口氣。
“奧多主教呢?”年老的米蘭藩侯想起了那個精力充沛的奧斯提亞大主教,比起年衰體弱的聖卡西諾山修道院長德西德裡烏斯,這個法國人顯然更適合應對眼下的危機。
“目前有四個候選人,奧多主教的票數遠遠不夠。”
“難道您的錢不夠幫他買到足夠的選票嗎?”
“他不會接受的,而且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小心,一旦傳出醜聞,一切就完了。”
“那麽現在我們只能等一個隨時可能蒙主召喚的病人接受司祭的牧杖?天主拯救我們!”
“所以您得明白,我們不會有其他援軍了,萬一亨利擊敗了您的兒子,等待我們的將是滅頂之災。”瑪蒂爾達提到的是藩侯的兒子韋爾夫四世,這個埃斯特家族的長子如今卻成了韋爾夫家族的繼承人,統禦著德意志境內最強大的反皇帝派系。
“那就決戰吧,在那群叛逆徹底毀掉整個倫巴第以前!”老人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然後他的話音一轉,“不過你得首先說服那個老頑固。”
“您是說,另一個老頑固?”瑪蒂爾達的譏諷令米蘭藩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