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季降臨時,所有宮廷都注視著康布雷這座自由城邦,這自然不是因為康布雷主教的威嚴,歐洲王侯們關心的是一場星辰碰撞般的會面,三位至高無上的君王即將在此處相見,來自東西南北的風暴皆於此止息,直到醞釀出新的熱浪,席卷四方。
一名士瓦本的年輕貴族最早抵達康布雷,這個新伯爵來自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家族,只是近些年才飛速崛起,乘著帝國的亂局,年輕的伯爵一舉成為亨利皇帝的女婿——雖然皇帝本人和他不過一般年紀。
“腓特烈大人!”伯爵聽見有人在喊自己,轉過頭去,露出金發之下的英俊面龐。那個高喊的人是一名年輕的修士,伯爵立刻認出了這個人。
“親愛的達戈,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伯爵露出友善的表情,在馬爾斯和維納斯之間,他顯然更受後者眷顧,他也很擅長利用這種魅力。
達戈貝特修士是一個皇帝黨,不過他自稱比起政治,更喜歡學術研究,他的庇護人是皇帝的寵臣維齊洛。
“使命的召喚。”修士不願意過多透露自己出現的原因,即便對面的伯爵是皇帝的家庭成員。
“您最近還在研究佔卜嗎?”伯爵沒有繼續窺測他的秘密。
“那已經是過時的學問了,我正在讀一本英格蘭人的書籍,題目叫《天球》。”年輕的達戈貝特隨口回答道,“倒是大人您的名字在宮廷裡時刻被提起,如果不是因為您,魯道夫恐怕早已從黑森林攻向圖林根了。”
“現在也好不了多少,”腓特烈伯爵歎了口氣,“叛軍在南方的力量越來越強,如果陛下繼續放任下去,別說我只是一個普法茨伯爵,就算是一個公爵也抵擋不住的。”
他們交談的時候,一群鮮衣怒馬的拉丁侍從剛好經過,伯爵用疑問的表情向達戈貝特看去,後者嘴唇微動,回答了一個名字:“瑪蒂爾達夫人。”
這個貴婦是北意大利最強大的領主,領地遍及費拉拉、佛羅倫薩、盧卡、曼圖亞、摩德納、比薩、帕爾馬等處,比起腓特烈伯爵在汝拉山麓修建的那座斯陶芬城堡,瑪蒂爾達夫人的卡諾莎城堡簡直堪比帝國行宮,更因亨利皇帝前度的親自守夜而名震天下。
伯爵有些怎舌,這便是此次事件的主角之一了,畢竟這番三位君主的會盟也是為了她與戈弗雷的繼承爭端。對於此時的歐洲領主,瑪蒂爾達夫人絕對是最令人心動的寡婦,這不只是因為她的年輕和美貌,更是因為她名下的巨大財產,不過人們一旦想起她的前夫下洛林公爵的命運,就不免對這個特立獨行的女性感到一絲敬畏。在這個時代,一名女子能夠壓倒自己的丈夫,保持自身獨立,甚至在敘任權之爭中和丈夫站在敵對陣營,本身就頗為傳奇。
“排場倒是不小,”達戈貝特很快打消了羨慕的表情,忽然神秘地說道,“只可惜這一次她的前景可比不上大人樂觀啊。”
“什麽?”腓特烈伯爵轉頭望著修士,後者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大人還不知道麽?陛下有意封您為士瓦本公爵。”
腓特烈的心臟狂跳起來,這個拉丁人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難道是那位維齊洛主教想要借此試探自己?
“不要說笑了,戈弗雷的根底怎麽比得上這位夫人。”伯爵不動聲色地回避了另一個話題。
“戈弗雷當然不算什麽,可是目前的問題是,皇帝是選擇一個心懷仇恨的‘假僧侶’,還是英格蘭與法蘭西的正統國王。
”修士的表情非常自得,在伯爵眼裡,這個年輕人有時候幾乎像一個天真的傻子。 “不過埃德加和腓力國王真的會出現嗎?”腓特烈確實對此保持懷疑,不過皇帝和教宗顯然都認為這次康布雷之會必然發生了,若非如此,他和那位夫人也不會同時出現在這裡。
“兩位國王已經到達阿拉斯了,”修士繼續炫耀起自己的信息,“聽說那個埃德加陛下的扈從全是些騎矮馬的步兵,法蘭西人都在暗自嘲笑,說英格蘭國王有一支私人的‘瓦蘭吉衛隊’。不過布洛涅伯爵的騎士也加入了他的麾下,戈弗雷現在簡直比英格蘭國王的騎士還要忠心,陛下對這個年輕人的表現也不會很高興吧。 ”
“這真是……”腓特烈伯爵想說什麽,但是他的興奮感吞沒了思緒:如此盛會竟然近在眼前了,基督世界的三位君王即將見面,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比如自己也可以成為公爵……
瑪蒂爾達夫人的消息顯然比那個達戈貝特更加靈通,她的表情也如北方的天氣一樣料峭,這個三十多歲的貴婦以意大利人獨有的傲氣面對憤怒的情緒——便是海因裡希這個自稱奧古斯都的家夥也只能在羅馬的威嚴面前拜倒,那個高盧國王和撒克遜酋長難道竟以為自己會屈服麽?
“凡爾登主教到了嗎?”瑪蒂爾達忽然向侍從問道。
“我的夫人(MeaDomina),狄奧多裡克閣下已經在等候您了。”
狄奧多裡克主教掌握著決定性的一票,如果能夠獲得他的支持,那麽接下來就可以繞過復活節的那場會議了。瑪蒂爾達對於說服這位主教有足夠的自信,畢竟她背後的教宗能夠給予的遠非那些世俗君主可比……
黃昏時,天空的彩色如同教堂的玻璃,乍陰乍陽的氛圍下,瑪蒂爾達離開了凡爾登主教的居邸,這場會面的結果令人失望,更令人不安,狄奧多裡克主教不願意做出任何承諾,此外,他還向瑪蒂爾達隱晦地暗示,亨利皇帝接下來或許會在教會事務上做出“重大的調整”。
什麽樣的調整可以令一個主教拒絕樞機的法冠?她感受到一種恐懼,這意味著羅馬的前景在對方眼裡晦暗不明?
羅馬!和羅馬相比,凡爾登還算得上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