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相當一部分高級軍官的經歷都很複雜,62師師長陶廣也是這樣。 陶廣是湖南醴陵人,18歲時曾到瓷器行學習在瓷器上繪畫,如果不是在20世紀初那個風雲年代,以陶廣的悟性很可能成為一代匠師。時代風雲還是把陶廣卷進了變革的潮流中。他先後去北京憲兵學校和南京江南講武堂學習,畢業後曾到護國將軍蔡鍔麾下任參謀,北伐時期就是團長,在攻克汀泗橋、賀勝橋和武昌戰役中率部奮勇拚殺,立下赫赫戰功,先後升任旅長、師長。當年也曾是一名革命軍中馬前卒,可惜後來隨何健參與對中央紅軍的圍剿,幾乎是無役不與,成了剿共急先鋒。特別是陶廣一直指揮對紅六軍團的追剿,在紅軍戰士心目中,那是標標準準的窮凶極惡的白狗子頭目了。
歷史上,陶廣因追剿紅軍有功,於1935年升任28軍中將軍長。抗戰爆發後,陶廣率部參加淞滬會戰,在金山衛與日軍登陸部隊展開殊死搏鬥,後升任集團軍副司令,在浙西杭嘉湖地區開展遊擊戰,與新四軍配合良好,因不願參與皖南事變受蔣猜忌,部隊多被調走。抗戰勝利後退役,隱居杭州。解放前夕因參與李濟深組織的反蔣活動被捕,經程潛營救出獄,解放後曾隨宋時輪將軍到上海拜見陳毅司令員,1951年去世。
但是,這一切都可能由於劉一民的到來而發生改變。
此時的陶廣心裡是百味雜陳。
今天一大早,陶廣就接到了劉建緒司令長官要求62師和16師向通道地區截擊紅匪的命令。
和16師章亮基那個新提拔的師長一味搶功的心思相比,陶廣的想法要更複雜一點。他是湘軍宿將,考慮更多的是如何既消滅紅軍又維護湘軍小集團利益。陶廣認為只要堵住紅軍,不讓其向北與賀龍部匯合就可以了,至於紅軍去貴州還是其他什麽地方,那是蔣委員長和中央軍考慮的事情,湘軍的任務應該是迅速剿滅湘西賀龍、肖克部紅匪。這個想法陶廣早在蔣委員長任命何健為追剿軍總司令時就直言不諱地說了,何健也深有同感。可是,在徹底消滅紅軍、建不世功業的利益驅動下,湘軍高層還是形成了先剿滅朱毛紅軍,再回師剿滅湘西賀龍部的共識,何健專門召開了就任剿匪總司令的誓師大會,湘軍將領們喜氣洋洋、摩拳擦掌,一手發動宣傳,愚弄百姓;一手揮動主力傾巢而出,殺奔湘江而去。結果湘江一戰,湘軍十萬人馬衝殺在第一線,雖然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但還是讓紅軍殺出了重圍。
雖然紅軍現在已經是疲兵弱旅,但陶廣沒有章亮基和湘16師那麽驕狂。因此,接到命令後,他將部隊分成兩部分,王育英旅作前衛,鍾光仁旅居後策應。一旦前衛遭遇紅軍主力,鍾旅可以迅速接應;同樣,鍾旅遭遇紅軍主力,王旅可以回師相救。沒有想到,他自以為得計的部署,給了劉一民可乘之機。
剛才胡老虎開始阻擊62師騎兵連的時候,陶廣並沒有在意,聽槍聲也就是四、五十號人,而且只有一挺輕機槍,和紅軍多年作戰的經驗告訴他,這一定是紅軍主力的後衛滯敵部隊。這些人已被徹底赤化,悍不畏死,以區區幾十個人就敢對62師發起攻擊,簡直是找死。
看到鍾光仁到前面指揮去了,陶廣就徹底放心了。別的國軍部隊戰鬥力怎麽樣,陶廣不想說,但是自己的62師的戰鬥力,陶廣心裡是有數的。他相信自己的部隊,相信愛將鍾光仁的能力。
很快情況就不對了,在行軍隊伍後端的陶廣先是看到自己的迫擊炮陣地被摧毀,接著就聽到了正面山頭上激烈的機槍聲,然後就是鍾光仁下令撤退的號聲。陶廣馬上意識到麻煩了,自己可能遭遇紅軍主力了。
陶廣馬上命令電台開機,向第一兵團劉建緒司令長官報告遭遇紅軍主力,請求增援;命令王育英旅立即回師救援。想想還不放心,又命令電台與16師聯系,要求他們立即向自己靠攏,夾擊紅軍。
戰後,國軍中很多人責難陶廣的這個命令,認為是他這個命令,導致王育英旅和63師主力被殲。也有一些激進報刊的記者們不這麽認為,其中有個筆名三問的記者就寫到:陶廣作為指揮官,在遭遇敵軍主力時向更高一級指揮官報告敵情、請求增援是天經地義的事,命令自己的前衛旅回援也符合邏輯。問題不在陶廣下這個命令正確與否,關鍵是誰也不能違背殺人者恆被殺的鐵律,湘軍既然有把紅軍趕進湘江喂魚的勇氣,就應該有伸頭挨刀的自覺,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就在陶廣發電求援的時候,鍾光仁旅向正面山頭和公路東側山頭攻擊的兩個團已經垮了。從山坡上逃下來的士兵們擁上了公路,亂哄哄的,完全失去了建制。
奉命組織部隊進行阻擊的敵前衛團長急的跳腳大罵:“王八蓋子滴,慌什麽慌,沒打過仗麽?爬下射擊,爬下射擊,都他媽的爬下給老子射擊。”
敵團長話剛說完,紅軍的迫擊炮彈就落到了公路上湘軍士兵的頭上,那麽密集的人群,一發炮彈落下去,就有四、五具殘肢碎體凌空飛起;幾十顆炮彈一起落下去,帶起的就是漫天血霧。
湘軍士兵們徹底炸了,根本沒有人聽從長官指揮,也不可能想著去臥倒、去射擊,老兵們心裡在罵下令爬下射擊的團長:笑話,那是炮彈,臥倒就能安全麽?你臥倒抵抗給老子看看?所有的士兵腦子裡基本上只有一個字:跑。於是,亂兵們蜂擁著、叫罵著,向著來路潰逃。有個不開眼的軍官想製止士兵潰逃,剛想用手槍擊斃帶頭的幾個潰兵,就被人群擠倒在地,被踩得血肉模糊。
這下可是讓李昌和他的炮兵們過足了癮。
李昌雖然去蘇聯學過炮兵,可當時紅軍的條件哪有機會讓他這樣子放開手腳進行炮擊啊!只有紅18團,只有劉一民提出的能用炮彈解決的堅決不用子彈解決、能用子彈解決的堅決不用手榴彈解決、能用手榴彈解決的堅決不用刺刀解決的理論,才能讓深受蘇軍大炮兵主義影響的李昌大乾一場。
就這樣,李昌指揮著他的迫擊炮群,和李清那邊四營、五營配屬的四門迫擊炮遙相呼應,追逐著湘軍潰兵人群,哪裡人扎堆就往哪裡轟,直把公路上的湘軍蹂躪得鬼哭狼嚎、體無完膚,徹底摧毀了湘軍士兵的戰鬥意志。
陶廣和鍾光仁就站在路邊,呆呆地看著眼前亂哄哄的潰兵,好像不認識這是自己的部隊一樣。
本來,鍾光仁已經下令旅警衛連保護旅部和師部撤退,也已經命令後衛營掉頭搶佔要點,掩護部隊撤退。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旅主力會垮的這麽快,不等師部、旅部撤退,也不等後衛營搶佔要點,潰兵們就湧上來了,直接將警衛連和後衛營的行軍隊形衝亂了。等他和陶廣匯合的時候,潰兵已經裹挾著後衛營、旅警衛連和師直屬部隊沿公路潰逃,至於師部、旅部、輜重什麽的,根本就沒人管了。
陶廣氣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這還是自己訓練的精銳麽?簡直就是他媽的一群土匪!不,連土匪都不如。
其實還真是讓陶廣罵對了。後來國民黨敗退台灣後,痛定思痛,總結教訓,一個軍事理論家就總結了國軍失敗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土匪作風。他認為國軍只能打勝仗,不能打敗仗。一打敗仗,隊伍就垮,往往一次轉進,幾萬人的部隊就會潰散的一乾二淨。這一點,中央軍表現的比雜牌軍更突出。這個軍事理論家說的一點沒錯,退到台灣的國軍高級將領也都承認,國軍作戰就和土匪作戰一樣,佔上風的時候,嗷嗷叫著往上衝,一旦失利,馬上就會作鳥獸散。眼下的62師就是這幅德性。
激怒交加,羞愧難當,無地自容,等等。什麽詞都不足以形容陶廣此時的心情。
山頭上紅軍的衝鋒號已經吹的震天響了,從正面山頭衝下來進行尾擊和東側山坡上衝下來實施截擊的紅軍都已殺上了公路,但是他們都落在了潰兵們的後面,只有炮彈能追上潰兵的步伐,在潰兵們的頭上不停的爆炸,每一聲炮響都會帶走幾條生命。
鍾光仁百思不得其解,紅匪哪裡來的這麽多迫擊炮,為什麽炮打的這麽準。他哪裡知道,這些炮都是湘16師的,炮手們大部分都是桂軍、湘軍訓練有素的炮手,不過,他們現在是紅軍戰士了,新戰士立功心切,再來打湘軍,自然是一打一個準了。
陶廣心如刀絞,看來自己的軍事生涯就要到此結束了,他不甘地看了一眼舍他而去的潰兵們,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站在旁邊的鍾光仁慌忙奪下陶廣的手槍,兩眼噙淚,對陶廣喊著:“師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陶廣歎了口氣:“我們完了!”
鍾光仁看陶廣心情黯淡,一招手,剩下的衛兵一起一擁而上,架起陶廣就跑,加入了潰兵隊伍。至於電台什麽的,就顧不著管了。
前面就是北山村,衝過村子,估計紅匪就追不上了。潰兵們的腳步越發的快了。
村口的半截石牆下,紅18團六營長雷鳴帶著他的一連冷冷的看著62師的潰兵隊伍。 現在的雷鳴對戰場形勢可以說是一眼看透:湘軍已經徹底敗了,隊伍散了,迫擊炮被炸毀了,輕、重機槍丟棄了,輜重物資丟棄了,有的士兵嫌武器彈藥影響跑路的速度,甚至連步槍和手榴彈都丟棄了。雷鳴觀察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是一群等待屠宰的羔羊!
看看潰兵們已湧到了村口,到了自己的槍口下,雷鳴嘴裡冒出一句劉一民在小水之戰伏擊16師時候的國罵“傻逼”,抬手就是一槍。陣地上登時槍聲大作,五挺重機槍和一連的九挺輕機槍組成的火網將潰兵們兜頭罩住,打得潰兵們撲撲騰騰地直往地下趟。
後面的潰兵一看前路不通,就更加混亂了,一部分扭頭就向後跑,一部分轉身向公路東側的山伯上爬,還有一部分開始跳下公路向對面的平地跑。
很快,潰兵們都意識到往哪裡跑都是死路一條。向後跑的迎面撞上了銜尾追來的紅軍的槍口,向山坡上跑的被六營二連一頓猛揍直接退回公路,向公路西側農田裡跑的,被六營三連的機槍打的象喝醉的醉漢一樣東倒西歪。
聽著滿山遍野回蕩著的“繳槍不殺、紅軍優待俘虜”的喊聲,看著四周圍上來的黑壓壓的紅軍隊伍,和紅軍打慣了交道的62師潰兵們心裡明白,只有一種姿勢能挽救他們的生命,那就是跪在地上、雙手舉起。
陶廣和鍾光仁也夾在這些潰兵中間。看著自己士兵的姿勢動作和圍上來的紅軍戰士黑洞洞的槍口,陶廣眼角滴下兩點濁淚,咕嘟了一句“時也、運也、命也”,丟下了手槍,舉起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