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林之間,如同鬼魅魍魎的聚居之地。不僅僅是樹葉之間的沙沙聲,山風還裹挾著各種奇怪的聲音傳入耳中。
雨下的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砸在身上,小芸始終拚著一口氣為弟弟支撐起一片遮擋的屏障。
身體底下Lvy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可是小芸還是不放棄,她拚命地和弟弟講著話,任憑雨水流進眼睛和嘴巴。任憑聲音沙啞得幾乎發不出來。
也絕不停止那維持著渺茫希望的聲音。
大腿上的疼痛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渾身的冰涼讓身體都好像不屬於自己。
小芸一邊拚命說話,一邊把自己沒有溫度的額頭抵上弟弟同樣失去溫度的口鼻,努力感受那還留存著的微弱呼氣和吸氣。
風的呼嘯聲越來越大,周圍的樹都幾乎要隨之傾倒。小芸感到被風吹斷的樹枝不停地打在自己身上。
但是她卻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反而希望這些樹枝落下的更猛烈一些,雖然身體會受傷,但是卻能幫助她保持大腦的清醒。
此時此刻,她太需要清醒了,她在心裡祈禱著:“神啊!求求你!救救我們吧!求你了!”
虔誠的祈禱並沒有換來期盼的救援,卻換來了一聲如天地崩塌的巨響,瞬間小芸覺得,他們身體底下的地面都在劇烈地顫抖,山巔都仿佛傾斜了。
身體周圍想起了劈啪、劈啪地樹木斷裂的聲音,一棵又一棵粗壯的大樹倒在他們的周圍。
為了弟弟不再受到了傷害,小芸依舊保持著支撐在他身體之上的樣子,雙手的手掌和十個手指都已經深深地嵌入泥土之中。
她拚了命的呼喊,拚了命的祈禱,不知不覺中早已陷入了絕望的漩渦中,人都好像快要瘋顛了一樣。
突然,就像要掐滅蠟燭最後的火焰一樣,離她最近的一顆大樹,終於抵不住暴雨和大風的摧殘,轟然倒下。
它粗壯的枝乾,毫不留情地向小芸纖細的腰部直直壓下來。
一陣爆裂般的倒塌聲響過之後,半山腰間只剩下了暴雨颶風,以及東倒西歪的粗大樹乾……
——
“救命!!救命!!快來人救命!!!”
S城市立附屬第二專科醫院的急診室大門被粗暴地撞開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在嘶吼的女人衝進了急診室的大廳。
因為用力過猛,女人的半邊身體重重磕在鋼化玻璃門上,玻璃門瞬間爆裂,而女人露在衣服外面的額頭和手臂部分也滲出了鮮血。
可是她並沒有停止前進,手忙腳亂地穩住身體,嘴裡依舊在嘶吼著趕快救命!
站在大廳裡值班的護士和醫生趕緊圍攏上來,正想要伸手上去扶她一把,此時從外面又衝進來兩個人。
當大家的目光從第一個進來的女人身上移到後面兩個人身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那是怎樣一幅淒慘的場景啊!隨後進來的一男一女懷裡,抱著兩個如同從血海中撈起來的人。
渾身是傷,沒有一處完好,簡直可以用面目全非來形容。
五個人身上的泥水雨水,瞬間就滴滴答答落滿了醫院大廳一塵不染的地面。
來不及問明原因,搶救工作就爭分奪秒地開始了,不消十幾分鍾,被送來的兩個傷者已經身在了急救室裡面。
由於傷勢實在是太過於嚴重,醫院值班主任立刻聯絡了早已下班的外科以及內科專家,火速趕回醫院共同實施搶救。
這個撞壞玻璃門衝進來的女人就是沒有成功上山的枚小小。
後面抱著傷者的一男一女,當然是左瀾和吳大嶽。
他們冒雨上山,
被突如其來的車禍攔在了半山腰之下。倔強的枚小小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帶頭第一個從半山腰懸崖底下爬上去,就在他們三個剛剛登上後山樹林的時候,身後就發生了可怕的山體滑坡,將車禍現場和他們剛剛攀爬過的懸崖全部都掩埋在了石塊底下。
也虧得枚小小他們命大,再走得慢一點,他們三個的命都要交代在半山腰。
猛烈的暴風雨加上山體滑坡,讓L山整個山頭都好像在劇烈震動一樣。
枚小小、左瀾和吳大嶽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他們在雨中連滾帶爬,奮力尋找出路。
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小芸和Lvy所在的地方,雖然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楚,暴風雨的聲音又震耳欲聾。
但還是讓耳尖的枚小小聽到了小芸隱隱約約地呼救聲。
就在他們苦於只聽到呼救聲而找不到人的時候,一顆巨大的樹乾突然向左瀾頭頂上砸下來。
左瀾不愧是個女漢子,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迅速抱起地上一顆斷裂的小樹,用盡全力向頭頂上方的樹乾打過去。
也得虧她練過格鬥和拳擊,是個女刑警,要是普通人根本沒有這樣的反應能力。
小樹在接受到重擊之後瞬間斷裂,半截樹乾飛出老遠,而上方倒下來的樹乾也因為這一下重擊,偏離了原來的位置,重重歪倒在左瀾身體右側幾步遠的地方。
這一下真的是夠嗆,左瀾因為巨大的衝擊力整個人仰倒在泥水之中,雙手的虎口都被撕裂。
幸虧她放手及時,運氣也比較好,並沒有被飛出的樹乾傷及頭部,手部也只是虎口爆裂,沒有傷筋動骨。
身後的枚小小和吳大嶽趕緊衝上來救援,三個人此刻已經渾身上下都是泥水。
就在他們剛剛站穩,要替左瀾檢查傷勢的時候,左瀾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
“快看!前面有人!有人倒在那裡!!”
也得虧左瀾不顧命的這一下,樹乾沒有砸到小芸的腰椎,而是重重地砸在了她腳裸的位置。
就這樣,千鈞一發之際,救援小組的三個人沒有支援上惲夜遙和謝雲蒙,卻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芸和Lvy。
經過事後醫生的檢查,小芸左大腿有一處嚴重的刀傷,傷口極深,並造成大腿骨骨折,可以確定刺傷她的人力氣非常之大。
右腳腳裸和小腿因為樹乾的倒塌造成腳裸粉碎性骨折,小腿骨斷裂,這幾處傷都傷及神經,稍有處理不當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尤其是左大腿那一處,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泥水之中,各種細碎的汙穢和草木碎渣深入血肉之中,如果不能及時清理乾淨,很容易造成大面積的感染,而導致終身殘廢。
Lvy更加嚴重,送來的時候幾乎已經摸不到心跳了。
醫生本來以為他的頭部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在將他頭上的血汙清理乾淨之後,發現他的頭部並沒有受傷。
但是身上的傷確是觸目驚心,除了一些表皮擦傷和磕碰傷以外,最嚴重的是從右肩鎖骨處開始的一處刀傷,一直延伸到腹部以上,刀口很深,皮肉翻開,鎖骨和肋骨不同程度骨裂。
由於長時間浸泡和失血過多,翻卷開來的皮膚幾乎都壞死。
左腳腳裸扭傷腫起,但並不是很嚴重。右上臂骨頭斷成幾節,有可能是被什麽沉重的東西砸斷的。
裡面不少碎骨混合在血肉之中,醫生只能一點一點的分離出來並幫他拚接。
等醫生檢查到這個男人下半身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在清洗乾淨身上的髒汙之後,這個男人下半身還有一處嚴重的撕裂傷。
似乎是被人強迫並拚命掙扎導致的。但這一處同以上的傷口一樣,並非是致命的原因。
真正導致他命懸一線的是長時間的,大量的失血。
右肩的那一刀幾乎切到了心臟動脈,在送到醫院的那一刻,血還在從那裡冒出來。
替他處理傷口的幾個醫生,除了外科主任之外,其他的年輕醫生幾乎手都在發抖,護士更是眼淚都下來了。
除了緊急驗血,從血庫調集鮮血之外,醫生還發動所有醫院裡的員工和在場的病人家屬,有血型相同的,請他們積極獻血,以期待能夠挽救Lvy的生命。
市立附屬第二專科醫院,也是離郊區最近的一家醫院。邊本頤和元木槿就在這家醫院裡面,而且當時莫海右刑偵組長還沒有離開。
當他們接到消息的時候,元木槿瘋了一樣地衝向急救室,她幾乎癱倒在急救室的門前,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這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她對Lvy的感情一直像是一個姐姐或者母親,對沒有孩子的她來說:Lvy就是自己的親人。
邊本頤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急救室門口的,他只知道大腦好像一片空白,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感到自己是那樣的罪孽深重。
臉色蒼白,機械般的走到急救室門口長凳上坐下,看著妻子癱軟在地的身體,邊本頤把臉埋進了自己的雙臂之間,無力面對,也無臉面對。
在不遠處,莫海右一直在不動聲色的觀察邊本頤夫婦的反應,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讓他得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直覺。
莫海右想:一定要讓他自己說實話,感情的束縛和愧疚現在正在對他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只要再深入一點,他就會受不了良心的煎熬,自己和盤托出。
所以,莫海右並沒有去打擾邊本頤夫婦的情感宣泄,而是先把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枚小小他們三個人帶到了醫院提供的一間臨時辦公室裡。
大家坐定之後,莫海右也不多廢話,直接了當地說:“把整個經過說一說吧!”
於是,枚小小從他們好不容易趕到山腳下開始說起,把山上發生事故以及山體滑坡的具體情況。
和他們是如何翻上後山,左瀾差一點喪命,並發現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的所有經過,詳細告知了莫海右。
“暴風雨中,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看清楚了整個車禍現場。但是其中的一輛卡車非常奇怪。它似乎是從不可能開上去的懸崖之上,摔落下來的。”
“然後砸中了正在山道上行駛的一輛重型卡車,導致後面跟上來的另一輛重型卡車追尾。三輛車一起從環山公路摔落到山腳下,並砸壞了山腳下停放著的一輛小汽車。”
“卡車的摔落造成了環山公路中間一段被完全毀壞,根本就走不過去,於是我想到翻上懸崖去後山,想也許後山可以有路爬上去。”
“但是就在我們進入後山樹林的一刹那,由於暴風雨的衝擊剛剛卡車翻落的那一部分懸崖突然就山體滑坡了,幾乎就像整個一片山崖全部斷裂了一樣。”
“我們幾個得虧走得快,不然也都淹在裡面了,眼看著沒有辦法上山,我們就向另一邊的懸崖跑。”
“沒想到,就在快要接近的時候,一棵大樹突然倒下來,差一點就要了左瀾的命,當時躲已經來不及了。幸好左瀾反應很快,她抱起腳底下的一棵樹擋了一下,砸下來的樹乾被她硬生生地打偏了一點,才算保住性命,組長,你看她的手!”
枚小小說著把左瀾的雙手舉到莫海右面前,那上面纏著厚厚的紗布,當時爆裂的虎口已經被醫生包扎好了,紗布裡面透出隱隱約約的血紅色。
放下左瀾的雙手,枚小小繼續說下去,不過說話的時候,她的身體一直在不自覺的微微發著抖,如此嚴重的事故和傷者她畢竟是第一次看到,怎麽可能不觸動!
莫海右一雙嚴肅的眼眸一直都盯著枚小小,他仔細聆聽著枚小小匯報的每一個情況,連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放過。
此刻左瀾和吳大嶽因為剛才抱著人瘋狂地奔跑,現在都有些體力透支,在一邊兀自喘息著。
因為他們的汽車完全發動不了,半夜八九點鍾郊區又沒有辦法攔到出租車。所以他們是奔跑了好長的一段路程,一直到攔到了好心人的私家車,才算是及時趕到了醫院。
“我們就是在那棵砸下來的樹底下,救下了那兩個人,當時他們兩個交疊在一起,女的還有一些意識,拚命地在替男的遮風擋雨,而且她嘴裡還在迷迷糊糊地呼救。”
“男的已經深度昏迷,我們當時都以為他死了,後來大嶽檢查了一下發現還有一口氣,我們就立刻抱起她們兩個,想要緊急找路下山救人。”
“幸好這個女的還有一點意識,她一直在指著不遠處灌木叢的後面,那裡已經被斷裂的樹乾封閉住了,完全看不到路,要不是她指點,我們根本不知道那裡可以下山。”
“當時,因為情況緊急,左瀾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了,和我一起拚命開路,下山的小路上雜草叢生,堆滿了斷裂的樹枝和樹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三個才帶著他們到了山腳下。”
“那麽你們還記得那條小路的方位嗎?”莫海右問。
“記得,我記得很清楚,不過,組長,想要從那裡上山已經不可能了,因為樹林與山頂連接的懸崖幾乎都被山體滑坡給毀了,根本不可能再上得去。”
就這樣,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在5月5日凌晨12點半過一點的時候,莫海右終於了解了所有的情況。
等到他們談話結束,另外一邊去調查身份信息的警員也回來了。
警員報告說:受傷的人之中,男的名叫梁泳心,現年32歲,是木槿花時裝有限公司老板元木槿的愛徒,也是目前服務於木槿花公司的一位首席時裝設計師。
他是羅雀屋現任的主人,十年之前和興龍餐飲有限公司的老板蔣興龍二人一起買下了羅雀屋,但很少過去居住。
這一點當然是元木槿提供的信息,因為只有她了解梁泳心與蔣興龍的關系。
莫海右點點頭,繼續問:“那女的呢?”
“哦,那個女的名字叫做羅芸,現年36周歲,是被聘請到羅雀屋去做家政的,據了解家庭狀況並不好,有一個患老年癡呆的母親和一個正在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
“因為上羅雀屋工作需要住宿,所以她的母親現在在市區一家精神專科醫院裡面住院治療,兒子的話在一家比較好的寄宿製學校裡讀書,應該是梁泳心幫他們安排的,所以她好像非常感謝羅雀屋主人的幫助。”
“好,我知道了,這兩個是非常重要的證人,一定要全力搶救,挽回他們的生命!”
警員離開之後,莫海右讓枚小小他們三個也回去休息,自己獨自坐在醫院辦公室裡,陷入了沉思。
羅芸和梁泳心之間一定不止主仆關系這麽簡單,他們肯定有著更深一層的關系,不然,羅芸不可能在半山腰之間那樣拚命保護重傷的梁泳心。
如果要想得到更多的信息,就必須他們本人來講述,莫海右覺得這裡面的故事不是他能夠揣測得出來的!他第一次有一種自己的直覺無法企及真相的想法。
而且,羅芸,與羅意凡同姓,這兩個人之間究竟又存在著什麽樣的關系呢?莫海右不相信有巧合這種事情。
在嘴裡反覆低喃著羅芸和羅意凡兩個人的名字,莫海右緊鎖的眉頭之下,一雙眼眸透露出從未有過的迷茫神色。
而且,上山的惲夜遙和謝雲蒙現在究竟怎麽樣了?莫海右感到心臟一陣又一陣的抽緊,已經可以完全確定,羅雀屋之內發生了嚴重的殺人事件,凶手很有可能還在山上。
目前,警方所有的支援都被阻斷在了山腳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為惲夜遙和謝雲蒙提供任何幫助,莫海右只能祈禱他們兩個可以在支援到達之前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