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也應該知道,但凡是要修補的東西,只要是修過一次,那麽必然要修第二次。”皮求是笑著說道:“手藝人很講究的,會給自己留下余地。”
“理解。”
俞飛白點頭道:“能用生膠的時候,絕對不用死膠,免得把自己的後路堵死了。最重要的是生膠的粘稠性肯定比較差,這樣更容易等到第二次修補的時機!”
“你這家夥,心理陰暗,又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觀笑罵起來。然後就看看玉枕,又看看銅盒,然後頗有幾分為難,不知道該先向哪個下手比較好。
“不是我心理陰暗,而是人性,或者說奸商逐利的本能。”俞飛白攤手道:“我是老實人,不懂委婉,要是不小心戳中的某人的痛處,那也不能怪我是吧。”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在拐著彎子罵我是奸商。”王觀沒好氣道:“小心我向許警官匯報,某人在杭州要我帶去享受意外服務的情況。”
“什麽意外服務,你別亂說啊,不然直接告你誹謗。”俞飛白裝傻之余,迅速轉移話題:“你剛才拿著盒子掂量半天,該不會真是打算把盒子剝開吧。”
“想肯定是想,但又怕傷了盒子,你有辦法嗎?”王觀問道。
“這個簡單之極。”
俞飛白笑道:“你是當局者迷呀,這盒子又沒有鎖,現在無非是蓋子生鏽了而已。只要你把蓋邊上的鏽斑清理一下,再用盡吃奶的力氣一掰,絕對搞定。”
“好像有些道理……”
王觀輕輕點頭,就按照俞飛白的意見,拿了個小刷子,輕輕把盒邊上的鏽痕刷去。然後敲打片刻,讓盒身與蓋連接的地方變得松動了,再纏著厚毛巾一掰。
“嘭!”
盒子應聲而開,發出一個類似是空谷回聲的動靜。與此同時,一件東西就在盒子中掉落了出來。王觀也早有準備,在地上鋪了一層墊子,東西自然沒有摔壞。
“不是吧,真藏了東西?”
俞飛白愣了一愣,伸手就把東西抓起來觀看,只見東西被綢布包裹起來了。應該是包了好幾層,所以放在盒中的時候,搖晃盒子卻沒有聽見聲音。
“硬的,有些沉,難道是黃金白銀?”俞飛白猜測起來,不過速度卻不慢,飛快把綢布扯開了。片刻之後,一塊有些弧度的東西就顯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
看了一眼,俞飛白瞪大了眼睛,表情不怎麽淡定了。只見這件東西,長方形態,其面微凹下去呈半圓狀。顏色黝黑,通體布滿了網格似的紋理。另外還有土花、古鏽、浸斑累累,歷歷在目,充滿了歲月滄桑遺留下來的痕跡。
“瓦硯。”
旁邊的皮求是也有幾分驚歎,然後急忙示意道:“飛白,看看背面有沒有字。”
“建安十五年!”俞飛白急忙把瓦硯翻轉過來,果然在背後看見了幾個隸書,而且是浮突出來的陽文。字體古拙自然,別有韻味。
“發了,發了。”
看到這五個文字,俞飛白驚喜交集道:“居然是銅雀台瓦硯。”
皮求是本來已經有幾分預料了,現在肯定下來,頓時拍了拍王觀的肩膀,歎服道:“兄弟,你的運氣真是沒話說,人家隨便扔給你不值錢的玩意,就是各大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寶。”
“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王觀笑道,完全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別人不清楚真偽,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擱在晚唐時期的銅盒珍藏,盒子又沒有打開過的痕跡,又是新出土的東西。”皮求是列舉起來,笑著說道:“其他不好說,就算這瓦硯不是真品,也是當年的仿品。唐代仿銅雀台瓦硯,流傳到現在也很有價值的東西。”
“不對。”
俞飛白搖了搖頭,非常肯定道:“絕對是真品,仿偽銅雀台瓦硯的情況,應該是在宋代以後的事情了。唐代的銅雀台瓦,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多的,不像後世那樣稀缺,不至於有人造假吧。”
“或者吧。”
皮求是笑道:“畢竟我說盒子可能是晚唐時期,或許已經到五代十國了。兩個時期年代相近,沒有具體的款識還真不好判斷。不過我個人比較傾向於晚唐,因為五代十國太亂了,又是武人的天下,對於文人不太重視,就算得到了銅雀台瓦硯也不會太珍惜。”
“唯有在晚唐,就算也是藩鎮割據的形勢,但是明面上還是唐室江山,起碼保留了對文人的尊重。估計也是在那個時期,貧寒士子讀書不易,名門望族又戀古成癖,類似銅雀台瓦硯這種東西才會蔚然成風,得到世人的器重。”
皮求是輕笑道:“所以你說得也有些道理,畢竟才重視不久而已,銅雀台瓦片應該還沒有那麽稀少,不至於就開始作偽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推測什麽的都是虛的。要驗證是不是真的銅雀台瓦硯也比較簡單。”
皮求是解釋道:“知道市場上的銅雀台瓦硯贗品為什麽不多嗎?那是由於假貨不敵真品。真正的銅雀瓦硯十分考究,而且上面的痕跡那是被掩埋了多年,經過長年累月的地氣侵蝕,才逐漸形成一種特殊的錫花和琴紋。這種痕跡只能自然產生,根本偽造不了。”
“琴紋是這些吧。”
與此同時,俞飛白指了指手中瓦硯側壁,那裡清晰可見蒸栗樣像古琴上的黃紋,以及方格網狀葛麻紋。
“沒錯。”
皮求是點頭道:“不管怎麽說,瓦就是瓦,哪怕這個瓦是特製的,但是在製作的過程中,也要墊套麻布送進窯裡燒造。那麽等到燒造成型的時候,自然就會留下這些紋理。當然有些人不懂,以為偽造紋路就萬事大吉了。卻不知道光有紋理而沒有錫花,也是最大的破綻。”
“皮大哥,總是聽你提到錫花。”
這個時候,王觀也有些好奇道:“那麽到底什麽是錫花,瓦硯上斑駁的痕跡嗎?”
“斑駁痕跡是蘚疪,那是土花、古鏽、浸斑交織形成的印記,”
皮求是笑道:“至於錫花也比較好理解,你們注意看瓦面上的硯池……是不是看見了青灰鉛錫色,還有顆粒狀的東西,還有一些微粉狀白花,那就是錫花了。”
“我一直強調,這東西是瓦片。當初製作這東西的目的,那是為了搭建宮殿,遮風擋雨之用,根本沒有料到後人會用瓦片來製成硯。”
說話之間,皮求是也有些感歎:“盡管現在的人已經考證出來,銅雀台瓦片就是采用純淨細膩的漳河澄泥,加入丹、鉛、錫等原料配比燒製而成,外飾胡桃油,呈墨黑色澤。不過光有配方沒用,火候和工藝不對,也不可能在瓦內呈現出錫花的效果。”
王觀和俞飛白連連點頭,只要綜合三個特征,再仔細研究對比,肯定可以鑒別銅雀台瓦硯的真偽。也難怪歷年拍賣會上,極少有銅雀台真品瓦硯現蹤,主要是東西本身稀少,贗品又仿得不夠像,自然上不了拍台。
不是拍賣公司不想賺這個錢,而是稍微鑒定就可以確定是贗品的東西,估計也沒有多少人願意做這個冤大頭。雖說拍賣會上不保真,但也多少要注意點臉面,不能直接拿不夠真的東西來糊弄人。
“晁氏客錄中記載,銅雀瓦硯有三,錫花、雷布、蘚疪是也,風雨雕鐫不可偽。這就是我們現在鑒定真偽的標準,不過另外也有一個重要的輔證。”
此時,皮求是笑眯眯道:“這個輔證有些人信奉為真理,也有些人覺得太絕對,不能作為評判的依據……”
“什麽輔證?”俞飛白連忙問道。
“實用性。”
皮求是沒吊胃口,直接說道:“銅雀瓦本來是用高溫大火燒製而成,按理來說應該是比較乾燥的東西。但是由於長期在地下埋藏經雨露霜風,土染水浸,東西本身的火氣早已退盡,就變得古鏽斑駁,自有一種含蓄潤性,十分容易發墨滋水。”
“也就是說,真正的銅雀台瓦硯就有潤溫發墨,久而不滲的特點。這是造假者辦不到的,即使仿造出贗品,也達不到真品的效果。”
就在這時,皮求是神秘道:“另外,傳說中真品的銅雀台瓦硯,要是放在屋內能沾地氣的地方,每到天要下雨的時候,硯面上就有微濕的水漬浮現。等到雨沒停卻即將放晴的時候,硯上的水漬又先幹了,就好像是晴雨表一樣。”
“是不是誇張了點。”
王觀和俞飛白半信半疑起來。
“這算什麽,還有更誇張的。”皮求是笑呵呵道:“明代有個文人寫了首銅雀硯歌,詩文是這樣的,開緘拂拭試一看,五色光芒真可玩。堂中仿佛波濤生,簷前倏忽風雲散。內容不僅誇張,已經達到玄之又玄的地步了。”
“當然這也能夠看出,在明代時期銅雀台瓦硯基本已經絕跡,常人難得一見,只有依靠自己的想象了。”皮求是笑道:“拋開那些誇張離奇的說法不提,你們覺得銅雀瓦硯的實用性,算不算是鑒定真偽的重要輔證?”
“必然的事情。”俞飛白讚同道:“實用性其實就是質量,質量第一呀!”
“這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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