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你告訴朕,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已經死了,”朱元璋坐在威嚴無比的禦座之上,膝上橫著那把已經出鞘的寶劍。如同一汪秋水的劍刃幽幽發光,讓毛驤遠遠就感受到一股凜冽的寒意。 毛驤抬起頭,額頭密布著細小的汗珠,撐在地上的雙手更是微微顫抖。一股無形的威壓讓他無比恐懼,這是一種前所未有極其接近死亡的感覺。毛驤是錦衣衛的指揮使,更是多年行走於黑暗中的檢校。他的觀察力驚人,早看出眼下的皇帝是真正的動怒了,一個不好,那把明亮的寶劍就將飽滿他的鮮血。
“是的,那個女人和孩子都死在火中。事後,臣親眼驗看過,兩人都成了焦炭,但確是她們沒錯。”毛驤咬著牙沉聲回答,事到如今,也只要硬撐到底了。此時如果改口,單隻一項欺君之罪,就能讓他九族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朱元璋不怒反笑,哈哈大笑幾聲,突然道:“那個孩子沒有死吧!”
毛驤心底一個顫栗,差點守不住心神。
“回陛下,當時臣與錦衣衛僉事蔣瓛親自一一檢查過,火場中確實有一不滿月嬰兒,而且在那嬰兒身上找到一個長命鎖,上面確實有那嬰兒名字。此事千真萬確,臣不敢有半點欺瞞。陛下如有不信,可傳喚蔣瓛來見。”毛驤小心翼翼的道,他說的確實都是實話,當初也正因為發現了那嬰兒身上的長命鎖,他們才認定火場中的母子乃是正身。
朱元璋皺眉道:“長命鎖難道就不能是人換上去的?你們就真的能確定那孩子沒有被人調包?而且當年你們說那府中失火,導致一家上下全都命喪火中。難道你們就不奇怪這場火有些來的蹊蹺嗎?早不失晚不失,你們一去調查就失火?”
毛驤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冷汗直流。當初他們就是怕皇帝看出異常,才報說那府中失火。甚至三個死在火中的檢校密探他們也沒有上報。
怕什麽就來什麽,皇帝盯著毛驤繼續問道:“當年你說最先到達火場的是三個隨你們到北平的檢校密探,他們如今在哪?把他們叫來,朕要親口問他們一些細節。”
毛驤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回答道:“回陛下話,當年同去北平三密探,在洪武十三年就被派去漠北執行任務,正是打探那元順帝妃為何出現在北平一事。結果一去不返,如今事情已經過了五年,依然還無任何消息,臣以為只怕是遭遇了不測。”
寂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那孩子的父親你可查探到是何人?”朱元璋冷冷的問。
毛驤身上冰冷,心中顫栗,他感覺身邊的空氣越來越冷,仿佛一陣陣的陰風吹過。他似乎看到了地府的牛頭馬面已經拿著鐵鏈正在向他走來。今晚皇帝突然問起此事,而且一個問題比一個問題讓他驚心。他心中猜測,此事很有可能是皇帝已經知道了些真相。
但他搜過所有記憶,也想不明白為何皇帝會在這事情過去了五年之後再次翻起。當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他們這邊只有五個人,但是李伯能三人早就死在了那場火中。剩下知情的人也只有他和蔣瓛而已,而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徐達的,那徐達自然更不可能會去告訴皇帝。
想來想來,毛驤隻想到了蔣瓛這個可能。如今他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是指使僉事,僅位在他之下。官場爭鬥,總是充滿黑暗。思來想去,他覺得蔣瓛出賣他,為的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官位。他想把自己扳倒,然後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忍不住,
他有種想把當初一切全盤倒出來的欲望。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忍住了。事情還沒有查明,這個時候冒然說出來,除了和蔣瓛同歸於盡,對自己並沒有半點幫助。在黑暗中行走了這麽多年,他也早練就的非同常人。 心中思慮一遍,毛驤謹慎的道:“據臣等當初的打探,那元順帝妃乃是元庭樞密知院張玉之長女。張玉乃是漢人,元順帝從北平出逃時舉家跟隨,洪武二年五月,張玉十五歲的長女嫁給元順帝,結果嫁入宮中的那一天,元順帝就死了,實際上這兩人根本還未完婚洞房。元順帝死後,其長子孛兒隻斤愛猷識理達臘為北元皇帝,張玉女兒也就晉為太妃,並沒有做其妃子。洪武十二年,張玉派人偷偷送女兒回中原,並派人與魏國公徐大將軍暗信,意欲反正歸降我朝廷。”
毛驤一邊說,一邊偷偷拿眼窺探皇帝的表情。果然,在他說到徐達時,皇帝眉頭緊皺了幾下。
“張玉身為殘元樞密知院,乃是正二品官職,樞密院使一向由皇太子虛領,樞密知院才是樞密院的真正主官。如此之人欲歸降於朕,為何朕卻從沒有聽過這個消息?”朱元璋問道。
“回陛下,當初這件事情乃是由魏國公徐達與燕王一起辦的。聽說本來一切已經談的差不多了,結果因為張玉聞聽其女兒死在北平,便沒了回復。這些年聽說燕王每年還有派人去漠北,不過卻沒有聽說張玉有重回中原的打算。”
聽到四子燕王朱棣也卷入了這件事情之中,朱元璋並沒有如毛驤期待的那樣驚訝,反而是十分的平靜。
“原來如此。”朱元璋長身而起,鏘的一聲將寶劍入鞘。
長歎了一口氣,皇帝對著依然跪在地上的毛驤道:“平身吧。此事朕已經清楚了,這件事情就不必再查了。而且,朕希望你能將這件事情當成機密,堅守自己的嘴巴。此事關系到策反殘元大將,朕不希望有任何疏漏導致事情有差錯。從現在起,此事不許再提,而且朕不希望除了你和蔣瓛之外,再有其它人知道此事。”
“臣謹記陛下教誨,定當謹守聖喻,絕不肯忘。”毛驤聽到這突然的大轉彎,心頭驚訝之余,也是大松了一口氣。他剛剛還真怕皇帝繼續問下去,如果再問下去,把徐達也給卷進來了, 他還真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走著出去。事情到此為止,不管是皇帝早知道了真相,不欲再追究,還是其它什麽原因,毛驤都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朱元璋背著雙手,臉上表情凝重,邁著方步一步步的踱步,轉了小半天后才停下道:“毛驤,朕再交給你一項任何,調派幾名精乾錦衣密探,給朕進入魏國公府,暗中關注徐景天。”
毛驤聞言一驚,差點又跪了下去。
“陛下,魏國公府的護衛和仆人婢女中,早有我們錦衣衛的暗樁眼線密探,如果陛下要我們監視徐景天,有他們足夠了。”毛驤小心道。
“不!”朱元璋揮手,“不必動用那些人,朕的意思是讓你選調最精乾之人,想辦法進入徐府接近徐景天。這一切得做的自然,不漏痕跡。而且朕也不是讓你們監視徐景天,而是讓你們貼身觀察保護徐景天。以後,關於這個孩子的一切事情,朕都需要你們詳細奏報。但有一點,絕對不許漏也馬腳,讓徐家人發現你們的身份。如果出了差錯,你提頭來見。”
毛驤不明白事情為何變成了如此,但這個時候他也不敢有絲毫含糊。當下馬上跪地領旨:“臣毛驤領旨。”
“好,回去吧。朕希望你全力對待此事,回去就辦,朕等你的消息。”
“遵旨,臣告退。”毛驤彎腰慢慢退出大殿。
一出大殿,一陣寒風吹來,毛驤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汗濕了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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