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惜就知道了姑姑確實已經接受這件事,而且,接受得已經超過了她的想象。
“香梅,你怎麽能在這樣想呢?家裡還有那麽多人等著你回去呢,而且媽……”
說道這裡,李惜心裡一沉,暗叫不好,果然,媽媽話還沒說完,就被姑姑沉聲打斷了,“星玲,這些日子你還沒看清嗎?媽對我始終有芥蒂,我也走不出來了,不如就讓我在寺廟裡贖罪吧!”
媽媽不會勸人,聽到香梅姑姑這樣說,心裡一急,說道:“寺廟哪裡有尼姑啊,香梅你快別瞎說了,我們準備收拾一下回去吧?”
說著就要去收拾東西,也不想著去哪裡玩了,趕緊把香梅拉著回去才是要緊,這要是出來一趟,不僅沒散著心,反而還把李家的女兒給弄出家了,這以後在龍村可怎麽過,她可怎麽回去見媽啊?
“而且,香梅,你別說媽心裡沒有你,今年知道你要回來,媽老早就開始準備了,要是有身體做不了的,也交代我備好了,知道你喜歡吃臘肉喜歡吃媽做的梅菜扣肉,那梅菜夏天的時候就先曬好了的,盡管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你今年會不會回來,所以媽每年都在準備著了的,媽也許…也許是忘不了爸的事,但是對你也不會是有芥蒂的,你這樣說,媽心裡得多不好受啊!”
“不是的,你不懂,星玲,最近家裡發生太多事了,所以讓媽也想起當年的事了,想起了當年我是多麽的混帳,所以就算我還是她的女兒,她對我也不會和以前一樣好了,以前,以前是她忘記了,所以她才……”
“姑姑,你說什麽呢,奶奶是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你心裡清楚,你為什麽要這樣說奶奶呢,你這樣說奶奶就是這樣的人嗎,你這樣說就能夠心安理得的逃避嗎?”
李惜皺著眉頭,但隨即又釋然,姑姑終於爆發了出來了,再也偽裝不了了。
接下來,就是要讓姑姑過去,只要讓姑姑這一次過去了,以後才不會有事了。
“姑姑,其實你我都知道,並不能對不對?石子表哥和冰燕回不來了,你哪怕熬瞎了眼睛整夜整夜的抄經書,也換不來表哥和表姐,你知道失子女之痛如何,讓你如何讓奶奶承受失去你之痛啊,先是失去丈夫,然後失去外孫外孫女,結果到最後連女兒也失去了,姑姑,你想讓奶奶陪你走嗎?”
“陪我走?不…不…媽會好好過晚年的,那麽多年都過來了,媽會熬過去的,而且我也不是走了,我會為媽祈福的,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主持,讓他給我介紹哪裡的尼姑庵比較好,我會為媽祈福的,也會石子和冰燕祈福的,惜惜,姑姑也會為你祈福的。”
說完,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整了整衣衫,看起來和平日一樣的往外走,只是雙眼迷離,步伐微亂,顯然心緒不穩。
只是看來,姑姑心意已決。
媽媽邊抹眼淚邊追了上去,李惜一個人留在屋子裡沒有動。
夜更深了,鍾聲以及師父們念經的聲音過後,麓山寺變得很安靜,安靜到李惜過了許久才想起自己都忘了呼吸。
媽媽中間哭著跑回來過一次,說剛好有過來拜訪主持的尼姑師父,當下就決定收下姑姑回去,已經在準備剃頭了。
“惜惜,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媽拉著你姑就差跪下來了,但是你姑看都不看我,就是要出家,回去怎麽跟你奶奶和你爸爸交代啊!”
“媽媽,我們一起再去勸勸姑姑吧!”
李惜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媽媽哭。
一路走到姑姑所在的院子裡,隨著媽媽低低的哭泣聲,李惜心裡突然平靜了。
院子裡一位和主持差不多年紀的穿著長袍緇衣正在指揮著等下的儀式,見到媽媽過來,神情淡然的看了過來,雙手合十,恭敬的說道:“這位施主,既然她已經決定遁入空門,你何必一直來苦苦糾纏呢?”
“我……”媽媽被師太堵的說不出話,好似她現在是在打擾佛門清靜無理取鬧一樣。
“師太,什麽是空門?”李惜仰著小臉問道,師太正要作答,卻看見李惜的臉上,並沒有疑問,於是作了一揖,沒有再開口。
李惜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師太,我再問你,一個人明顯紅塵未了,卻要被人強行遁入空門,你說,那人到底是何居心?還是說她看不出來一個人紅塵未了,所謂道行高深,莫非不是過淺水戲魚?”
李惜這番話說的隱晦,不過,縱然隱晦,師太也知道她在說什麽,不止師太,她身邊的小尼姑都聽了出來。
“你這個小丫頭怎麽這樣說話,”說完又看了看媽媽,眼神不言而喻,沒有家教。
李惜突然笑了,“佛門清靜之地,既然能夠聽到從佛門子弟中說出來如此凡人之語,真是讓人打開眼界。”
李惜話說完,師太終於正眼看了過來,旁邊的小尼姑還要再說什麽,已經被師太製止了。
“小施主可明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位施主顯然已失去了一切生的希望,除了遁入空門她已無路可走。”
李惜冷笑,“何以證明空門便是路?”
師太再次雙手合十,一揖到底,語氣依舊平淡,不為李惜話中暗諷所惱,“心中所選便是路。”
說完,轉身離去。
李惜面色慘白,是,是,是,是姑姑選的路,那又如何,不是自己選的路就是對的路,“你誤人子弟,見紅塵中人煩憂卻不點破,你憑什麽自稱師太,你讓我姑姑遁入空門,無非就是為了壯大你的門下子弟,你活為紅塵中,又怎敢說你也非紅塵中人?既非不是紅塵中人,何故作高深避世之態,給人虛妄的希望。”
師太正要跨入門檻的腳步停下,回身愕然的看著她,她,她,她,她居然說出了當然和師父一樣的話?
她是誰?
一個小女孩居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