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烏雲裹著狂風,向羅氏家領民們引以為豪的曾經數次抵擋住了大友家的侵攻的堅城,高良城的上空壓來。高品質更新城下,幾棵被刮去了樹皮的乾枯的櫻花樹在狂風中嗚嗚作響。
上午時分,被長槍擊中額頭的佐牟田長堅走到帳外,意識到自己被部下攙扶著時,他感到腳下的大地在劇烈地顫抖。
“木板!”不知誰叫了一聲,聽來卻很遙遠。
“不必!”佐牟田長堅嚴峻而倔強,“牽馬來……”
鮮血模糊了視線,他雖然睜著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只有對方大將手持長槍的面孔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哈哈哈……”被人攙扶著走了五六步,佐牟田長堅突然放聲大笑。人生五十年,剛剛走過一半,佐牟田長堅就站在了鬼門關前。雖然人人都有一死,但一旦真的面對死亡,無限的悲傷頓時湧上心頭。
“哈哈哈……”他又笑了。人,真是不可恩議。心中不明白,就要口念南無阿彌陀佛,在領主和佛陀之間困惑、掙扎……但那種徘徊和困惑在這一槍面前,卻如此蒼白無力。雖然如此,他卻沒有絲毫憎恨敵將的意思。他也給了對方重創,他並不後悔,只是沒想到對方會當場死去。而只要敵將活著,他佐牟田長堅就不能死,否則就是輸了,他佐牟田長堅怎會失敗?
“木板!”部下又叫喊起來,這時候佐牟田長堅卻已聽不見了。木板抬了過來,兩個隨從抬起它。
“馬牽來了。”隨從附在佐牟田長堅耳邊道。他圓睜雙眼望著天空。手裡緊緊握住馬韁:“死……死了嗎?”
“是……是。高品質更新敵將死了。”
“把馬牽到主公那裡去。去他身邊。”
這是佐牟田長堅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想見的人。他家裡還有老母親。但他的老母親卻是堅強好勝的女中丈夫。當初甲斐親直大軍兵臨高尾城城下,他受到甲斐親直的勸降而猶豫之時,正是他的母親出面促使他做出了投降的決定的。如果她知道佐牟田長堅是在敵將之前咽了氣,無疑會咽下眼淚,斥責:“他不是我兒子。如此沒有意志。”
隨從發現佐牟田長堅的呼吸愈來愈艱難時,不禁加快了腳步。
“佐牟田長堅大人求見。”鍋島直茂大聲稟報。正在探望傷員的政良轉過了身。
瀕死的佐牟田長堅被抬到了他面前。
“佐牟田長堅!”政良大步向佐牟田長堅走過來。“你是如何負傷的?”他大聲問,但佐牟田長堅已是直直地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政良趕緊翻開佐牟田長堅的眼瞼。又試了試他的脈息。他還沒有死。只是不知在想什麽。政良猛烈地搖晃著他的身子:“佐牟田長堅!”
突然,佐牟田長堅發出了聲音:“主公!佐牟田長堅殺了敵將,凱旋歸來。”
“好!”
“告訴我母親……我母親……我很勇猛……”這是佐牟田長堅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咕嚕著,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腦袋無力地耷拉下去。
政良靜靜地舉起手,朝佐牟田長堅拜了拜,但並沒有合上他的雙眼。死去的佐牟田長堅,活著的政良,兩雙眼睛裡竟像是蘊含了所有的憎恨,怒視著對方。
不。高品質更新佐牟田長堅仰慕政良,政良愛護佐牟田長堅。盡管如此。政良卻不得不讓家臣們奮勇殺敵,走向死亡,家臣們也不得不主動去送死,此時,無限的悲哀仿佛在向人世喃喃叩問。許久,政良抬眼望著天空,擦去眼中的淚水。四周響起了烏鴉的叫聲,暴風雨前的狂風正吹得築後川的河面如同碎銀般閃閃發光。
“聽著。佐牟田長堅是凱旋歸來後才死的。就這樣告訴他母親。”
“是。”
“好了,抬他回去,好好入殮。他的兒子收為我的小姓,領地由其母親以及妻子暫時打理,待他的兒子元服後再行交歸還給他的兒子。”
人們抬起木板,向後撤去。
政良望著他們走遠了,方才茫然繼續探望其他傷員以及戰死的家臣。
此時,前面又抬過來兩扇門板。“誰負傷了?”政良問道。
“大石智久大人以及他的副將蒲池鑒廣大人。”
“傷勢如何?”
“大石智久大人重傷昏迷,蒲池鑒廣大人已經斷氣了……”
“停,我要祭奠蒲池鑒廣。”政良令人拿開蓋在屍身上的防箭鬥篷。
一人似是被刺中了側腹部,淌出的鮮血已經變黑,快要凝固了。他的右手緊緊攥著泥土和鎧甲,雙眼緊閉,胡須很長,嘴唇扭曲,露出一排白牙。若是他的父母看見,一生恐也不會忘了這副面孔。
“這是大石智久。”政良認出了傷員。
隨後政良又看到了蒲池鑒廣的屍體。政良悄悄地雙手合十,對著屍體念誦經文。隨後政良將鬥篷蓋在蒲池鑒廣屍體上。眼前忽然浮現出菊姬和唐王丸代的面孔,他不禁問道:“他有孩子嗎?”
“三個兒子。”
“都收為我的小姓,送到羅氏學府學習,元服後,由長子繼承其原來的職位以及領地。”
說完後,政良示意足輕將兩人抬走,然後向旁邊另一具屍體走去。屍體已經引來了蒼蠅,一隻蒼蠅撞到了政良的嘴唇,飛跑了。輕輕掀開蓋在死者臉上的布。這個人雙微微睜開的眼睛已經泛白。從肩上劈下去的一刀,砍斷了鎧甲系帶,難以想象怎麽會砍成這樣,竟露出了櫻花般緋紅的肉。這是他親隨番隊披風眾的一個猛將,似乎是從當初野高山發家之時就開始跟隨政良的了,沒有想到經歷如此之多的大戰,卻是死在了政良的一次失誤當中。
附近的樹叢中又響起烏鴉的叫聲,政良再次看了看死者的面孔。沐浴在晨光中的屍體格外淒慘。這就是人生……他胸中突然湧起衝動,他想狂喊,這不是人生!
“他有孩子嗎?”
“兩個。”身後的一個披風眾回答。
“厚葬他。兩個孩子無論男女都收入羅氏學府,直至元服,一切費用由本家負責。領地由其妻子暫時代管。”
身後的這個披風眾顯然也是認識這個死去的披風眾的,所以在聽到政良的安排後,他額頭貼著地面,嚶嚶哭泣起來,他是替死者感謝政良的體貼。
門板又被抬了起來。政良仿佛忘記了身邊的一切,他靜靜地望著他們走遠。生和死,是所有人都必須走過的路。但導致讓家臣們早早走上這條路的卻是他。想到此處,政良的內心顫抖起來。我今日是否過於脆弱了?我必須為自己的自以為是、剛愎自用而負責。
“主公,請上馬!”看到政良的表情大異往日,身後的川田義朗大步走過來。但政良並沒有回答。
“主公,幾位軍師以及家中重臣已經在城中等候多時,現在本家需要你來主持大局啊。”一旁的本多正信也出言道。
“不要急,彌八郎。我好像第一次看清了本家最寶貴的東西。”
“最寶貴的東西?”一直跟在政良身後的本多正信、鍋島直茂、島津義弘、川田義朗四人不由的同時疑惑地看向了政良。
政良此時似乎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後,他再次開口說到:“各地的大名都有自己獨特的貴重家寶,但是本家卻有著更為重要的家寶,那就是在下有一批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肯為在下付出性命的家臣。他們對於在下而言,就是最珍貴的家寶。”
政良此言一出,包括本多正信四人在內的附近所有家臣都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主公,這確實是最寶貴的家寶啊!”不知道是誰首先大喊了一聲。於是周圍的家臣頓時也高聲感歎起來。
政良的這一番話很快就傳到了高良城中的一乾家臣們的耳中。眾人因為今天剛剛遭遇的一場襲擊而劇降的士氣頓時又再次高漲了起來。隨著這些家臣士兵的傳播,政良的這一番話同樣也很快流傳到了羅氏家領地當中,這讓羅氏家的上下都感動不已。
自此,家臣們都暗暗下定決心,與他們這位年輕的領主同生死,共進退。戰場上,他們決不後退,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敵人,他們都將力戰到最後。後世便把羅氏家的家臣們的這種永不退縮,誓死保衛主公的精神譽為羅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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