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況區區一個雲南,孩兒又何懼之有!”一個清郎的聲音傳來。
婦人面色一聲,望向門外。
卻只見一個身著官服的青年官員走了進來。
“喲,我兒回來了!”婦人連忙上前與把拉住青年官員一陣噓寒問暖。
“見過父親大人!”青年官員滿面含笑地安撫過母親之後,來到中年官員面前,躬身為禮。
“行了,坐吧!”中年官員舉手示意。
青年官員聽話地坐下。
“今日,聖上下旨,令你為欽差前往雲南賑災,實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你不覺得奇怪?”中年官員皺眉道。
“孩兒之前也很是納悶,此番為何要派我這小小的刑部主事前往,但馬文升馬大人剛才也已經安撫過我了,實乃是此次賑災非同小可,也與之前的一應賑災事務不同,聖上為防派老成持重之人的話會瞻前顧後,無法實施方案,想選取年富力強之人前往,同時,也是考慮,此去雲南,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年邁之人無法承受,兩方考慮之下,才定的我!”青年官員解釋道。
“沒有其他意思?”中年官員望向青年官員。
“伯安想不出來還有何原因?”青年官員低頭想想,抬頭望著父親搖頭道。
“唉,你終究太過嫩了!”中年官員長歎一聲,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青年官員一陣愕然,難道這裡面還有說法?
“其實,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你這一年來,太過鋒芒畢露了!”
“鋒芒畢露?”青年官員一聽,並未詢問,反而陷入了沉思。
中年官員欣然地望著兒子,撫須沉吟,靜待兒子想通。
“您是說那邊務八事?”突然,青年官員抬頭望向父親。
中年官員撫須微笑,“孺子可教也!”
“真是那事!”青年官員卻是一皺眉,不解道,“孩兒陳奏邊務八事實乃是為了邊疆安危,絕無半點私心,又怎會?”
“你今年剛剛中舉,而且你可記得,當年之事?”中年官員問道。
“當年之事?”青年官員皺眉不已,父親說得不明不白,這讓自己如何猜得出?
不由得,他將目光投向了父親。
“你可記得,當年二十二歲之時,考進士不中,李東陽李大人所說?”
“李大人?”青年官員陷入了回憶。
此青年官員全名乃是王守仁,幼名雲,字伯安。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今屬寧波余姚)人,於弘治十二年中的進士,時任兵部主事。
而上座之人卻正是他的父親王華,字德輝,號實庵,晚號海日翁。曾讀書龍泉山中,學者又稱他龍山先生,浙江余姚人。
明憲宗成化十七年(1481)辛醜科進士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歷任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詹事府少詹事、禮部右侍郎。
此時,王守仁也想了起來,想當年,他在二十二歲(弘治六年)之時,進士不中,李東陽對其笑道:“你這次雖然不中狀元,下一次科舉必定會中狀元,試一試為下一次科舉作個狀元賦。”王守仁拿起筆就完成了,朝堂上的元老們都很驚奇他的天賦才能。
王守仁抬頭望向父親,“父親,難道就是當年李閣老的一番讚許?”
“那只是誘因!”王華歎道,“你以為,為何李大人那般看重於你,為何你二十五歲那年依舊不中?”
“難道?”王守仁一陣疑惑。
“對,你當年就是太過出風頭,令人產生了逆反心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當年就有嫉妒你之人就議論說,你如果來年如狀元及第,必然是目中無人。此番話落在有心之人耳中,自是有所意見。況且,李大人那般看重你,有人自是當你是他的人,故此,有人不想讓你過早入朝,做了一些手腳!”王華暴出了內幕。
“什麽?”王守仁一陣驚愕,這些事父親可從未說過。“父親,這般說來,當年您就知曉此事?那您就任由人這般對我?”
“唉!”王華長歎一聲,“並非我不想幫你,實乃是當時朝局混亂,為父也陷入了一些政治傾軋,自身難保,哪裡顧得過你來!況且,這些也是為父隨後才慢慢知曉的,當時都未曾知曉此事,又談何幫你!”
旁邊的婦人輕輕拍打著王守仁的手臂,以示安慰。
王守仁衝母親感激地點點頭,憤怒之情稍加收斂。
“此番,你雖非受當年所累,但卻與你那邊務八事有極大的關系!而且,此次派人前往賑災之事也是針對的李東陽李大人!”
“這卻又關李大人何事?”王守仁有些懵地望著父親。
於是,王華就此次賑災之始末向王守仁一陣陳述。
王守仁聽了,瞪大雙目,望著王華一陣無語。
“現在你知曉了吧!此乃朝堂之爭,你只不過是一隻小雜魚,被人順手算計了!一切只因為你之前的鋒芒畢露,被人惦記上了!而且,你以為,這欽差之事是好事嗎?”王華提醒道。
“難道不是嗎?”王守仁反駁道,畢竟,他乃是血氣方剛之人,此前,聽得居然能夠做一任欽差,心中壯志升騰,想要大施拳腳一番,但此時卻被父親如此打擊,自是有些不憤。
“你啊!太過年輕了!”王華解釋道,“欽差欽差,也只是主導這一次這一事而已,你以為,做完欽差之後就能夠平步青雲嗎?那是做夢!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不要想得太多了!”
王守仁一臉激憤道,“父親,伯安絕非貪圖富貴權利之人,此番也只是想要去雲南拯救一方百姓,做一番事業而已,即便回來後依舊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伯安也絕不敢奢望憑此一事得到升遷。”
“行了,我知曉你不是貪圖富貴之人,我只是提醒你,今後要三思而行,絕不可再如此魯莽了!想那邊務八事,你以為軍中那麽多將領,就沒有一位想出來,朝中諸公都是屍位素餐之人,也想不出來?就你聰明?”王華厲聲道。
“啊!”王守仁這下傻了,仔細回想,還真是,朝中文武大臣眾多,豈能沒人想出來,想不到,這是不可能的啊!
想想,當日自己奏陳的邊務八事:一、蓄才以備急。聚公候之子教於武學,歲擢超異之人,兵部兩侍郎更迭巡邊,擇科二三人以從,使周知虛實,則一旦有急,不患無人。二、舍短取長。邊將驍勇者,多以過失摒棄,誠使立功自贖,賢於不知地利之官。三、減軍以省費。邊將之請京軍,徒以事不濟則有所分。誠以賞京軍者賞邊卒,數萬之銳卒可立致。四、屯田以給食。三邊之戍,不輟耕農,誠使京軍分屯,各食其力,可以少息輸饋。五、行法以振威。邊將失機,立正軍法,可來軍威。六、敷恩,以激怒。兵方失利,士氣銷沮。誠恤其孤寡,室以國恩喻以報仇,則氣可憤。七、損小以全大。小有剽掠,一以為當救,一以為可邀,遂以疲勞致敗。今許以便宜,惟則大效而小挫不問,則我師當逸。八、嚴守以乘敝。嬰城固守,使足食足成,然後出奇製勝,所敗立於不敗之地而後能敗敵。
此奏疏一上,聖上大悅,隨即授予自己刑部主事之職,然而隨後,再無動靜,也再無人提及,這是不正常的。虧自己當時還得意洋洋,以為乃是自已的奏陳解決了大問題。
但現在想想,還真是天真啊!王守仁望望父親,不由得有些灰心。
“想通了?”王華問道。
“是,孩兒想通了!”王守仁規規矩矩行禮道。
“好了,你提醒伯安就行了,不用如此打擊他吧!”旁邊的婦人不願意了,嗔怒地望著王華。
“母親,父親提醒得對,這番敲打,正是對伯安的愛護啊!”王守仁衝母親解釋道。
顯然,他不想父親今晚上不了床塌!
“看,還是我兒懂事!”說著,婦人白了王華一眼。
“母親,孩兒餓了,能否為我準備一碗粥?”王守仁衝母親撒嬌道。
“你啊,這麽大了還這麽撒嬌,唉,真是拿你沒辦法!”話是這麽說,但婦人卻站起身形,腳步不停地往後廚而去。
王華父子相視一笑,終於把這位攪屎棍支走了。
“伯安啊,此番前去,要記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王華正色道。
王守仁一皺眉,望著父親,不說話。
得,白說了!王華一見,哪還不知兒子的想法,唉,兒大不由爹啊!罷了,由他吧!
“父親,此番陛下居然下旨,專門委派了一位幕僚給我,而且享四品待遇,您看這?”王守仁顧左右而言它。
“幕僚?”王華心中一驚,沒道理啊!從未聽說過朝廷居然給欽差派幕僚的?“那是何人?”
“就是現在京師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位明家家主明中信!”王守仁回道。
“什麽?是他?”王華大驚。
“怎麽?父親,有問題?”王守仁也是一陣吃驚,本來,他只是想要將父親的注意力引開,未曾想,父親聽了這個名字居然這般吃驚,這是何緣故?
王華望著王守仁,一陣歎息。
“父親,您認為這明中信有事?”王守仁不解道。
“你呀!在兵部都呆傻了嗎?就沒聽過他的事跡?”王華一陣搖頭。
“他一個讀書之人,還未入朝,雖然這段時間在京師有了知名度,但終究是小道,有何可關心的?”
“不是說他在京師做的,你就沒聽說他在山東行省的所作所為?”
“那倒沒有!”王守仁搖搖頭。
“不怪你,不過,你這次可得擔心啊,小心被這小子連累!”王華搖頭叮囑道。
“擔心什麽?連累什麽?”王守仁一陣皺眉。
“你可知曉,那科舉的應試技巧就是他所作?”
“不對呀,我看過,不是那陸明遠所作嗎?那明中信只不過是朝廷了整理而已?”
“錯了,那是市井之說,其實,朝中有另一種說法,那陸明遠乃是明中信的雇傭之人,只不過掛個名,為明中信擋災罷了!”
“擋災?”王守仁更是不解。
“不錯,擋災!你想,為何朝中一直以來,中第之人盡皆以富貴之家子弟及世家子弟為多?”
王守仁一聽為之語塞。
“其實,這是因為世家大族及朝中官宦將這些科舉的應試技巧壟斷了,不然的話,你以為世家大族會不知曉那些應試技巧嗎?他們只不過是裝瘋賣傻而已,為的就是將這科舉繼續把握於他們手中,而這明中信的幾篇文章,將這點透,今後,世家大族還如何壟斷!這也就是斷了人家的路啊!你想,會有人願意嗎?”好在,王華也沒賣關子,繼續解釋道。
王守仁震驚地望著父親,這些父親可從未說過,今時今日,他才知曉。
“別看我,我也是在官場多年,慢慢總結出來的!”王華一擺手,“故而,此次陛下下旨令其隨你前往,只怕是世家大族出手了!”
“但伯安有一中不明?”王守仁稍稍思索一下,抬頭道。
“嗯,你說!”
“如果想要對付明中信,世家大族現在就可以啊!畢竟,那明中信雖然與壽寧候府有牽扯,但也只是生意上的牽扯啊!相信候府不會因為明中信與他們反目成仇的。而且,京師乃是他們的大本營,對付明中信豈不是更容易,為何要大費周章將他調離京師呢?”
“這我也想不通,但我想,肯定有其原因,這些也是一位老友提醒我的。而且,我隱隱聽說,與那署名的陸明遠有關!好似有人忌憚那陸明遠,故此,不敢明目張膽對付明中信。而且,好像那李東陽李大人也在護著他。”王華遲疑道,本來,他也想不通,而且與自己無關,也不在意那明中信,如果不是此番那明中信居然與自己兒子有了牽扯,相信,他也不會在意的!
“太過份了!這些世家大族,難道就如此猖狂?”王守仁憤怒道。
“官場之中,只有明哲保身才能做好事情啊!遠離那明中信,絕不可惹禍上身,你要謹記啊!”王華歎道。
“不,恕兒子做不到!”王守仁一臉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