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楊堅看看己經三十多歲的太子,又想起皇家裡種種躑躅難斷的事務,再想想大隋中興表象下的種種危機暗伏……。
隋文帝楊堅的臉上,漸漸的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之意,都說他是明君,可是……朕真的是明君麽?
案頭上那一份份的奏本,仿佛一雙雙嘲笑的目光,告訴他所謂的開皇盛事,其實只是他和大臣們花了十二年時間臆造出來的假象,他楊堅其實只是個關上門來,自封道號的昏庸君主。
火盆裡的紅炭劈啪輕炸,隋文帝楊堅回過神,沉沉歎了口氣。
此時,太子楊勇走了過來,端著一杯茶水,遞給了楊堅說道:“父皇,您是不是還在為舅舅他們那件事,在傷神啊!”
隋文帝楊堅順勢接住楊勇遞過來的茶水,說道:“兒啊!將來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謹言慎行,百姓做錯一件事不要緊,改或不改,認或不認無關緊要,他們仍可以繼續過日子,然而帝王若做錯一件事,後果要嚴重得多,重則亡國改朝,輕則失威於民……”
楊勇想了想後,又道:“父皇,您是不是覺得,舅舅他們這事很難辦?”
“當然,朕已進退失據,你那幾個舅舅實在是太過混帳,朕真應該想辦法把他們獨孤家族調離京師,也省得他們常常令朕頭疼心煩,現在百姓們都在罵朕是昏君,要求朕嚴懲獨孤家!”隋文帝楊堅揉了揉眉心,歎道:“而且你母后還在那緊緊相逼,兩頭都在為難朕,朕真覺得好累……”
楊勇的眼珠靈動地一轉,正色道:“父皇,您既不想讓老百姓受私鹽之害,又想讓大臣們滿意的同時,更不損天家的威儀,這件事要解決其實也不難……”
隋文帝楊堅頓時大為驚訝,盯著楊勇道:“我兒,你竟有辦法解決此事?”
“父皇!您不是經常說,天子只要有任賢用能的本事便好,看著難辦的事兒,只要能找到一兩個有才乾的臣子,他們一定會為天子辦得妥妥貼貼,兒臣當然想不出辦法,但是兒臣知道有個人一定有辦法!”
隋文帝楊堅很是疑或的問道:“不知,我兒說的是哪一位賢能!”。
“父皇,不就是那個被您召近長安的韓世湂!我可都聽說了,他今日早上,好像還跟獨孤家的獨孤雲鬥了起來!”
“那行!就他吧!我想派別的人,應該也不敢盡心調查私鹽一事!”
…………
韓世湂在接到宮裡宣召旨意時,楞了很久,還是沒有想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楊堅給召進宮內,滿心疑慮忐忑,皇帝的聖旨卻不敢不從,韓世湂當即便上了宮裡派出的馬車,朝皇宮方向絕塵而去。
“微臣韓世湂,奉詔入宮面聖。”韓世湂在禦書房外朝值守的宦官拱手道。
那宦官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轉身進了禦書房,很快裡面便傳來宦官尖細的聲音。
“陛下宣韓世湂覲見。”
韓世湂垂頭,恭謹走進書房,一進門便覺得暖意融融,四盆炭火將屋子烘得溫暖如春,隋文帝楊堅穿著龍袍,雙腿蓋著一條厚毯坐在碩大的書案後。
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座在他旁邊的椅子上,韓世湂猜道,此人應該就是太子楊勇了。
隋文帝楊堅緩緩道:“韓校尉,聽說你今日跟獨孤家族……”
韓世湂一聽這話,便覺得腦子轟然一炸,心想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被召進皇宮的吧,於是急忙道:“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韓世湂沒有料道,
只見隋文帝楊堅微微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人有些火氣,是沒有什麽大事的!。” “微臣有罪!”韓世湂的額頭,已經有些冒汗了。
楊勇在一旁看著,隋文帝楊堅好像沒注意到,韓世湂有些難看的臉色,徑自道:“關於私鹽一事,想必你應該聽說了,韓校尉,你應該看?”
“回陛下,微臣只是一個校尉,朝堂大事,微臣不敢議論,總之,陛下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陛下的任何旨意,微臣隻管貫徹執行,絕不理會對錯。”
隋文帝楊堅聽後神色大悅,這小子的話說得直白,甚至有點不要臉的味道,但這句話卻拍到了自已的心坎裡,一個校尉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一頭,多少令自己有些感動。
隋文帝楊堅沉默許久,終於長長一歎:“獨孤藏他們勾結京師的官員販賣鹽引,奸商納幾百錢為一引,就可以把私鹽便成了官鹽,此案壞我大隋鹽法,致使國庫損失頗大,民間鹽價被奸商抬高,可謂罪大惡極……”隋文帝楊堅冷著臉緩緩道:“韓校尉,朕今日宣你入宮,就是要你去解決這件事,你可有辦法?”
韓世諤聞言,眼皮直跳,這件事看似簡單,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且不說那些奸商背後有多少勢力背景,單看表面就很麻煩,朝中大臣們的勢力,獨孤家族的勢力,還有皇后的面子,以及隋文帝楊堅他自己的面子……。
這麽多的權貴跟他們家族的勢力,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能得罪誰?敢得罪誰?
“陛下,微臣年紀還小,而且微臣也沒有任何辦法。”韓世諤長長歎息之後回道。
這是大實話,你一個皇帝都沒辦法了,我能有什麽辦法?
“太子說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朕才宣你入宮奏對,韓校尉,莫辜負朕對你的信任。”隋文帝楊堅不急不徐緩緩道。
話說得平和,韓世諤卻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重重壓在他的肩上,壓得他抬不起頭,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韓世諤垂頭沉思半晌,看了看楊勇,見他也在看著正己,就拱手道:“微臣鬥膽請問,陛下想把此事處置到何種地步?”
隋文帝楊堅微微一笑,道:“朕把此事全權交給你解決,同時朕會下旨令給你所在的左監門府的大將軍,讓他全力配合你,朕要你把鹽引一事處理乾淨,那些奸商壞我大隋鹽法,不能姑息,該拿該殺,由你決定……”
韓世諤聽到這裡,眼皮便又開始抽搐了,這可是天大的麻煩啊,一群能售賣一百多萬鹽引的奸商,他們難道僅僅只是有錢?這事背後不知牽扯了多少關隴權貴跟高官的利益,他一個校尉能辦得了?
“陛下恕罪,微臣真的辦不到。”
隋文帝楊堅眼睛,微微眯起:“朕相信你辦得到的,朕也知道你今天於獨孤家有惡,此事若成,朕就賜封你為左侯衛的千牛備身,賞賜千牛刀一把!”
韓世諤精神頓時一振,隻得回道:“微臣……領旨!”
又是一樁大麻煩!自己討厭麻煩,為何麻煩總是找上自己?
那些壞了鹽法的奸商不難查,他們在京師都是有名有姓的富豪,真想抓的話,一道命令便能將他們全部緝拿歸案,可是韓世諤敢抓他們嗎?他們背後不知站著多少關隴權貴,這些人現在伸一根手指,就能把他這個小小的校尉給捏死。
退一萬步說,就算韓世諤膽大包天,不管不顧地真把那些人拿下了,關隴貴族之一的獨孤家族,該如何處置?他們是這個案子的罪魁禍首,處置了他,損了皇后的底氣,不處置他,堵不住老百姓們的嘴,而且這事要是辦砸了,楊堅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
韓世諤感到自己,已經走進了一條毫無希望,更是毫無前途的死胡同裡,連退都退不得。
這時韓世諤的肩上,似乎被人輕輕拍了幾下,只見太子楊勇,笑意吟吟的出現在他的眼裡。
“韓校尉,你只要把這事辦好,就是前途無量啊……”
韓世諤很無語,又道:“微臣多謝太子殿下!”
………
當天晚上,在韓憎壽的書桌前,韓世諤跟韓憎壽二人正在商討。
只見韓憎壽緩緩道:“小四啊!這事你怎能答應陛下?你怎敢答應的”
“還請二伯指教!”韓世諤誠懇地道。
韓憎壽露出一絲笑容,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小四!你坐吧!”
韓世諤也不拘束,行了行禮,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韓憎壽像是把韓世諤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一般的,聞知韓世諤在陛下的面前,接下這麽個燙手的山芋,不由分說把他痛罵了一頓。
連朝中的大臣們,都不敢查辦那些奸商,他太清楚那些奸商,背後有著怎樣的後台勢力,他們有的是關隴貴族,有的是當朝某部尚書或侍郎的背景,甚至還有一些文臣武將們,也沒少從奸商那裡拿好處。一個小小的校尉,竟敢查辦奸商,無異於與小半個大隋朝堂為敵。
韓憎壽狠狠地瞪著韓世諤,那目光仿佛在看著一個笨蛋。
韓世諤苦笑著,摸著一下鼻子:“二伯,我也不想答應的,只不過不答應不行啊……”
韓憎壽搖搖頭,一臉怒其不爭:“你們年輕人做事太毛糙了,你年紀太輕,根本不知這件事裡面的利害,這個蓋子揭不得,不揭大家相安無事,揭了是會出大事的!”
“可是陛下,為何又讓我去揭這個蓋子啊?”
“因為這個蓋子必須有人去揭,而且陛下也不能容忍那些奸商背後的權貴,去壞我大隋的鹽法,因為他們已觸到了陛下的底線,陛下絕不會姑息他們,但他又不能公然下旨查辦,這樣會觸及太多人的利益,朝堂會生大亂,所以只能秘密處置。”
韓世諤深深震撼了,他到現在才發現京師的水太深太渾濁了,京師朝堂裡的人心,更是太髒太可怕了……。
韓憎壽看著韓世諤的臉色漸變,於是又是一哼:“你現在知道後果多麽嚴重了吧?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可嘉,但牛犢就是牛犢,虎就是虎,不論你怕不怕,牛犢都會被虎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小四,你,不只是你,而是我們韓家的麻煩大了啊!”
這話本來是犯上之言,不過此時只有叔侄二人密談,也就不存在那個顧及了。
“二伯?”韓世諤皺眉道:“那麽,為何陛下偏偏選了我?”
“要借勢,總要找到最適合的家族,關隴貴族八家如一家,山東氏族又太弱,只有實力居中才是聖上考慮的范圍,我想最終選定我們韓家,也是他多番思考才有的結果。”韓憎壽輕聲又道:“而且,陛下可能也是要給我們韓家多立幾個敵人,畢竟你父親鎮守涼洲,帳下的左武衛大軍,更是有十幾萬士卒!”
韓世諤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多謝二伯教誨!二伯放心,小四一定會處處小心的。”
………
韓世諤從韓憎壽的書房離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早有小廝上來伺候,韓世諤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軟和輕便的衣裳,白天的疲勞感頓時松了不少。
屏退小廝,關上房門,韓世諤先是在床上盤膝坐下,習練每日不可間斷的內功《長生決》。
又順著長生決上面的方法,運行一個周天,非但沒有疲勞之感,反而愈覺得精神些,整個身體也松弛許多,體內的氣血極其充盈。
在答應楊堅囑托的第二天,左監門衛大將軍齊光便在全軍下令,左監門衛的55府,全力配合韓世諤處置鹽引一案。
這本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韓世諤自然不會蠢到去承認,於是緘口不語,無論哪個官員有意無意地試探,韓世諤都只是搖頭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