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趙子初

　　來自仙女座恆星的光線，在寂寞空虛的宇宙中默默穿行。在宇宙坐標x3458.9870，y0985.4934，z1118.3692處，迫於廣義相對論的作用，忽然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偏轉。

　　光線繼續前行，直到被一具一直對準這片星域的天文望遠鏡捕捉到。信息化作一束電流，在電路中回轉多次之後，漆黑的電腦屏幕上，忽然跳出紅色的警告信息。

　　“他們來了！”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經過一陣瘋狂的硬盤響聲後，屏幕上出現的是08:30:00

　　08:30:00，電子鬧鍾上面的數字，映在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王娜的迷蒙的眼中。

　　她一個翻身想起來，沒想到用力過大，漂浮的身體差點就碰上了艙壁。幸好保護索緊緊地拉住了她，避免了這位已經從星城電視台榮升為國家電視台“現場”節目主持人再次留下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

　　雖然來到軌道空間站已經是第三天，王娜仍然不能習慣在無重力，無晝夜的狀況下生活。就連分給她的鬧鍾，還一直固執地定在地球上她習慣的八點半的時間。

　　“這宇宙還真是美啊！”

　　緩步走在過道上，望著留出不多的觀測窗外的宇宙美景，王娜由衷地歎道。國家軌道空間站利用離心力的原諒，可以模擬出一定的重力，在上面人們可以緩步前行，而不是完全飄來飄去。

　　這次飛往火星的計劃，集中了全國的力量，作為國家電視台的當家花旦，王娜很奢侈地在飛船上得到了一個價值千萬的位置，為的就是在“現場”給全國人民帶回第一手的珍貴畫面。

　　而在她剛剛路過的空間站指揮中心的門內，吳小雨毫無感情地吐出決定她命運的四個字:“來不及了！”

　　空間站上的最高指揮方同上校和他一邊的副手李嘉中校交換的一下眼神，又環視了坐在一旁的聶良，楊哥，黃哥等一群人，點了點頭說:“那麽我們要怎麽做呢?”

　　“塞爾聯盟特三獨立艦隊從仙女座通過空間跳躍進入銀河系，空間裂點應該是在太陽系小行星帶附近，就是這裡。”吳小雨點著星圖上面的位置，“他們來得太快。而我的飛船第一級離子推進器的點火設施還留在地面上的下一艘船上。”該死的猴子們，1A7489狠狠地想到，這麽久了還是沒有辦法把更重的東西一次性送入遠地軌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飛船停到這個點。”他指著在地球和太陽延長線上的一點，“當太陽下一次耀斑噴發的時候，太陽風被地球阻隔後到這個點上的強度，剛好可以點著我的飛船的離子發動機。隻是下一次噴發的時間，還有七小時四十二分……”

　　“我們還有八小時零八分。”方同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

　　“二十六分鍾的時間不夠我的飛船從這個螞蟻窩的范圍逃離。”吳小雨抬了一下眼皮，以示他看了方同一眼，其實他的眼神並沒有真正從星圖上離開，“雖然對於塞爾聯盟來說，我是一隻可惡的老鼠。而地球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個螞蟻窩而已，摧毀這個螞蟻窩有可能讓老鼠的飛船為了躲避碎片減低速度，雖然這個機率隻有百分之四十九，他們一定不介意這麽作。”李嘉的臉色有點發白，方同神色不變，隻是端起了桌上的水，其他的七個人呼吸也都急促了一些，“當然，如果這隻老鼠離開了足夠遠了，他們就會撇下這個螞蟻巢，

全力去追我。所以，為了我，也為了你們，你們需要給我多爭取131.2316秒的時間。連接在空間站上面的兩艘飛船，都要用在這個堵截計劃上。”　　“堵截?你是說我們?”第一個跳出來發問的是東子，他懷疑的目光在自己的同夥身上掃來掃去，“我們的飛船碰到塞爾聯盟的艦隊，就象兩隻跳蚤吧……”

　　“不是象，就是……”吳小雨依然沒有抬頭，“如果兩隻跳蚤在你的眼睛上面跳來跳去，又或者在你鼻孔裡跳來跳去，又或者……”拖屍巷三人組與平輝三人組忽然齊齊打了一個冷顫，不約而同往自己的下身看去，似乎那裡記載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不需要太久，131.2316秒，你們就可以跳開，他們也一定不會理你們，然後，你們就可以回家了。”吳小雨輕松地說著，仿佛這隻是一場郊遊，“好了，你們可以去準備了，15分鍾後出發，具體的計劃書會直接通過電腦系統上載到你們飛船的系統裡。在抵達小行星帶前的6個小時，你們有足夠的時間來討論以及向我提問。”兩個三人組起身，默默出門，在帶上門之前，老胡看到吳小雨正招呼著聶良以及方同和李嘉看星圖上的一個位置。六人並未交談，一出門便按兩個方向匆匆而去。

　　“楊哥，我真擔心，這就是一個送死的活。”剛過一個拐角，老胡一邊大步向前，一邊低聲抱怨，“說的簡單，我們說不定還沒靠近，就掉了，還回家呢……”

　　“你想說的我都明白，隻是，”楊哥平靜地說，腳步絲毫不停，“我們沒得選擇。那隻畜牲當初訓練我們的時候，就想到了今天。隻有我們的身體才能承受變態的超重，不然怎麽可能在六個小時到達小行星帶。照他說的做，我們可能是送死，不照他說的做，要是地球真的別那群塞爾聯盟的雜碎摧毀了，那我們就是想死都沒有地方了。”他偏過頭，看著小羅說:“對不對?”小羅勉強一笑，眼角卻有一點淚滾下，不知是想起了誰。

　　15分鍾後，站在空間站為數不多的大舷窗前，王娜興奮地對著鏡頭說:“各位親愛的觀眾朋友們，由於條件的忽然好轉，我國飛往火星的探測飛船將提前發射，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們的一號飛船……”

　　在她手指的那艘飛船上，南瓜剛用顫抖的手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東子望著窗外的地球一言不發，黃哥光強同學則點開了頭頂上的屏幕。

　　“看一眼吧。”東子的聲音裡面有了一點傷感，如果不是被固定在座位上，他一定會飄過去拍一下南瓜的肩膀，而作為短程空間跳躍動力輸出控制者，南瓜的位置在飛船靠後，離開反應爐最近，是最危險的地方。“也許這是最後一眼了。”話音未落，腦袋上已經挨了一下，對於出身街頭的黃哥來說，就算此行覺得必死，也還是要顧忌到彩頭的。敲完東子之後，黃哥忽然一陣心酸上來，摸了摸貼身放好的平安符，眨眨眼，將眼前的霧氣除去，定睛看電腦屏幕上的戰術演示。

　　吳小雨的戰術簡單明了，就是干擾塞爾聯盟特三獨立艦隊母艦從小行星帶空間裂縫出來的時機，也唯有這艘母艦，可以遠距離索定1A7489的精神體，可發出可以摧毀整個行星的能量光束。由於遠距離空間跳躍時，質量越大，對蟲洞穩定性要求越高，而兩隻跳蚤飛船，就是要在成千上萬的輔助艦船的圍攻下，利用短程空間跳躍，在特定的時間，跳到母艦空間裂縫的蟲洞出口，干擾蟲洞的穩定性，而為了拖延131.2316秒的時間，兩隻跳蚤一共需要跳到蟲洞口……

　　“12次?！”小羅驚叫的聲音，即便是在耳機中，照樣充滿著氣急敗壞。12次，楊哥和老胡交匯的眼神中，是不甘與無可奈何。

　　空間站中，單調的電腦聲持續地響著:“……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點火。飛船一號，一切正常，飛船二號，一切正常……”

　　緩緩地，聶良的眼睛從牆上的顯示屏上移開，屏幕上的兩艘飛船已經變成了兩個光點。而一旁的吳小雨，已經從口袋裡面拿出一個細長的物件塞到他的手中。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它。”

　　聶良將它舉到自己的眼前，看著那物件發出妖異的銀光，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希望我永遠都用不到它。”

　　等了幾秒鍾，他又忍不住說到:“王娜……”

　　“她沒用。”吳小雨毫不猶豫地說，“這隻是個意外。”

　　是的，一個節目主持人，在即將到來的逃亡路程中，能有什麽用呢?

　　即便是在1A7489計劃中必定要拋棄的，在遠程空間跳躍後，將駕駛九艘作為誘餌小飛船的27個人，也遠比王娜要有用得多。

　　更進一步，加上王娜的體重，飛船在行進中，將多付出0.*%的能量。這對於1A7489的逃亡過程，將會增加0.*%的不確定性。

　　“其實，她留在這裡，活命的可能性會更大。”仿佛為了安慰聶良，吳小雨又說到，“畢竟，我說的那個情況隻是萬一。”

　　“萬一，萬一……”聶良看著那雙沒有多少生氣的眼睛，喃喃地說道，“其實我是個傻13，對吧……”

　　如此良才，為何那日卻沒有經過拖屍巷，1A7489的精神波動中，又一次感歎，然後放松了一點對吳小雨臉部肌肉的控制。

　　兩顆晶瑩的淚，立刻從吳小雨的眼角湧出，讓些許有些迷茫的聶良清醒過來。

　　“走吧。”

　　“走了。”

　　效果相當好，1A7489的波動深處，又一次記錄到。

　　永別了，兄弟，轉過身的吳小雨，眼角乾乾淨淨。

　　艙門升起，將兩人隔成了兩個世界。

　　從遙遠的星空看過來，國家空間站仿佛自行車輻條一樣的機械臂和通道開始收回到輪胎裡面，而作為車軸部分的主飛船部分，第二級正反物質發動機的電磁懸浮隔離層開始啟動，第三級宇宙弦發動機已經開始壓縮能量。在幾枚外掛式推進器的作用下，主飛船開始向預定位置緩緩移動。

　　“對，就是和射箭一樣。”楊哥對旁邊的老胡說，6個小時的空間旅行，時間並不短，胡思亂想對接下來生死一瞬間的戰鬥有害無益，而作為教學極限試驗中的最出類拔粹者，楊哥對1A7489的逃脫方式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等離子發動機，正反物質推進器，壓縮地球附近宇宙弦的能量，然後…..嗖的一下，進入這個點，由於在進入時擁有足夠的能量，不象我們這艘破船隻能短距離跳躍，這一下子，也許就跳出了銀河系。”

　　“能量，關鍵點就是能量。”仿佛來了興致，楊哥開始滔滔不絕，“空間跳躍就象要從一張紙的一邊到另外一邊，最短的距離不是直線，而是把它折疊起來，一下子刺穿它。越多的空間疊在一起，刺穿需要的能量就越大……”

　　從“紙”字這個音往後，小羅再也沒有從耳麥裡聽清任何一個字，他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了右手從左胸最貼身的衣物中，掏出來的一張小小的彩色紙片上。

　　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作為一個常年衝殺在街頭第一線的一流打仔，即便是最親近如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小羅常去的星城福利院裡，有一個他們的親親孫兒。

　　當那個頭染得象雞窩的把孩子抱來的時候，小羅對這個玩膩的女人隻是扔出了幾把紅紅的紙片，讓她把孩子去處理掉。

　　而當那個狠下心來從瀏陽哭著離去的時候，一隻握慣砍刀的手正悄悄地把孩子抱了起來。

　　當小羅敲開星城福利院的門的時候，他懷裡DNA親子鑒定書上，那個數字是99.7%。

　　後來，當他每次來到福利院時，在孩子們齊聲說“謝謝羅叔叔”的時候，看著他們中間那張雖然還很小，卻已經開始變得棱角分明的臉，他總會默默在心裡說，等到我洗白退隱江湖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再也不用擔心仇家追殺的時候，孩子，我會告訴你，我不是羅叔叔，我是爸爸。

　　當此刻小羅的指頭再次摸過相片中孩子的頭頂的時候，他忽然又想到那個讓他眼角滾出一點淚的念頭: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耳麥中楊哥的話繼續傳來:“……我們的通訊應該也是用了空間折疊的效果，而我們到了一個特定地方投下的中轉器……”

　　是的，中轉器，小羅立刻抬頭，好險，離開下一個中轉器投放的時間隻有三秒了。他的手指立刻飛速在鍵盤上跳動，一連串響聲，稍做停頓，最後一聲脆響，飛船的後艙開啟，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彈射出來，接著如同刺蝟般的天線瞬間就從光滑的表面上冒了出來。

　　沉寂了一段時間的聶良的聲音又在六個人的耳邊響起，“根據空間站的觀測，你們的下一次跳躍點將進入小行星帶，祝你們好運。”

　　“黃哥，他為啥要祝我們好運?”為了節省能量，遠程通訊在簡短通話後立即關閉，接駁到內部通訊的第一時間，坐在飛船尾部的南瓜立刻發問。

　　“你笨哪。”東子沒好氣地搶先回答到，“雖然對於塞爾聯盟的艦隊來說，小行星帶的那些玩意兒就象投向全副盔甲戰士的小石頭，可對我們的意義就不同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隻是跳蚤。”

　　李嘉的眼睛從觀測儀器邊移開，用內部頻道向空間站和主飛船通告了她剛剛觀測到的情況。

　　站在她身後的方同，第一時間轉向雙手插著褲兜，斜靠在艙門上，仿佛要勾引那並不存在的妹妹們的聶良，沉聲說到:“看來，輪到我們了。”

　　小羅催爆發動機並引爆二號飛船上剩余三枚正反物質湮滅彈的行動，並不足以完全彌補一號飛船被驅離損失的時間。

　　“所以，你決定了?”聶良問到。

　　“你也決定了，不是嗎?”方同難得的笑了笑，“何況為國犧牲，是軍人的本分。”

　　他拍了拍李嘉的肩膀，說:“去看看王娜吧，她有權知道真相，我來下命令。”

　　當李嘉經過聶良要走出艙門前，聶良忽然伸出了他的右手。

　　“能和你們一起，是我的榮幸！”

　　他的手心有點濕。

　　長條形的物件，躺在他的右邊褲兜裡，上面的水汽漸漸消散。

　　可愛的碳基生物們，主飛船上，1A7489的精神波動中，這樣記錄著。

　　在之前的數十次推演中，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一直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彌補的方法，就是在塞爾聯盟的母艦跳躍到攻擊范圍的最後一個空間裂縫中途，由國家空間站堵上去。

　　相對於出擊的兩艘飛船來說，國家空間站更象一隻蚊子。

　　傷害更大，但更容易被打死。

　　這才是真正送死的活。

　　為了讓這次送死行動更有價值，在跳躍之後，空間站將立即引爆，這會給1A7489大人更充分的逃脫時間。

　　細長的物件，是一個小小的精神控制器。

　　當吳小雨交給聶良的時候，告訴他說，如果方同和李嘉拒絕執行後備計劃的時候，可以用這個儀器短暫控制他們的精神，讓他們發出他們不願意發出的命令。

　　隻是聶良不知道的是，現在躺在吳小雨手邊的控制器，可以通過精神波動的連接，利用他褲兜裡面的物件作中轉，同時控制他們三個人。

　　隻是控制，和心甘情願，效果大不相同啊。

　　“……現在我以一個普通人類的身份，向各位鄭重請求，讓我們為了全人類而戰，至死不渝！”

　　方同的講話，通過內部頻道，在空間站和主飛船的空間裡來回飄蕩。

　　屏幕上，現在還分散在飛船各處，方同的老部下，27位在遠程跳躍後即將執行送死的誘餌任務的軍人，臉上的神色更加地堅決而充滿光彩。

　　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盡心盡力地完成這個送死任務的。

　　效果相當好，1A7489的波動深處，又一次記錄到。

　　宇宙弦能量壓縮到滿，背對太陽這面的球，被無數的級光照得如同白晝。

　　壓縮結束，第三級發動機啟動，主飛船電閃而去，世界重歸黑暗。

　　逃亡，(又)開始了，吳小雨(1A7489)想到。

　　“沒有逃生艙！”面對王娜的疑問，李嘉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飛機沒有降落傘，空間站沒有逃生艙。等不到下一艘飛船升空，逃生艙裡的人就已經……”她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地搖搖頭。

　　王娜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變成了青色，她苦澀地說:“這就是說……”

　　李嘉把手伸了過去，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的。塞爾聯盟的母艦就要來了，呆會到指揮中心來，在空間跳躍前，我們會和地面有最後一次的聯線，地上會把我們最後的話語錄下來，在合適的時候給我們的家人。我們每個人的時間……將會隻有十秒鍾。”

　　“十秒鍾?”王娜仿佛有一刹那的恍神，她忽然反握住李嘉的手，“可以讓我是最後一個嗎?”

　　“當然可以。”李嘉的眼神中卻明白地問出了“為什麽”。

　　王娜忽然間有些羞澀，“我需要一點時間補補妝。”

　　李嘉笑了，握住王娜的手稍稍用了點力，“沒問題！”

　　指揮中心裡，人們安靜地一個個地對著鏡頭說出了最後的話語，王娜對著光可照人的艙壁，又一次擺頭看了看自己的頭髮，並嘟了嘟嘴，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口紅。

　　“到你了。”過來的是李嘉，比起剛才碰面的時候，她的眉毛也特別地描過。

　　站到了熟悉的攝影機面前，王娜先深吸了一口氣。

　　攝影機上面的時間提示，從00:00:10變成了00:00:09。

　　地面指揮中心，中間的大屏幕上，畫面由於空間站即將開始跳躍，有些扭曲和變形。

　　“多麽美好的世界，多麽美好的人們，國家電視台，王娜，在“現場”為您報道！”

　　屏幕變成一片黑暗，空間站開始空間跳躍。

　　本文作者:趙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