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鈴……”
幾十米外機房響起的鈴音傳至靜悄悄的辦公室時,聽起來已有些模糊。透過窗戶,外面的景物已被相互的陰影塗上一層淡淡的黑色。
又一天要過去了。周琦輕輕地歎口氣,她收回目光,按下身後的按鈕,辦公室中立刻亮起了白熾燈的光芒。
不管是鈴音還是亮燈,在周琦盯住的方向,對面的另一張辦公桌後,那位閉著眼睛,身著天藍色外套的人始終沒有反應。
不過周琦知道,再過兩三分鍾,他就會把書本合上夾在肋下,道一聲“周老師,明天再見”,然後再大步離開。
就像這幾天一樣。
加上那句“再見”,一天只怕也說不上二十句話。周琦有些失落地想著,更想起了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的從前。周琦很清楚地記得,一切變化都是從一個多月以前,從他忘記關機房門的那一天開始的。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在學校吃飯,下課休息的時間也再不會到辦公室中來閑聊瞎扯。
到底是怎麽了呢?
原以為他只是想努力工作,積極上進。但成為了負責教學管理的副校長之後,他還是這個樣子,辦公室中就剩兩個人,也不肯多說幾句話。
幾天來,上午值班是看書,下午值班還是看書,每天三個小時的值班時間,總是拿著那本《教師的修養》。想到這兒,周琦稍微移動一下視線,她的嘴角終於微微翹起,在《教師的修養》封皮下,今天書頁的厚度果然又和昨天不太一樣。
看得這麽入迷,不會是“那種書”吧……
不是不是……周琦搖搖頭,趕緊將腦子裡奇怪的念頭甩掉,雖然每次她借故走近的時候,他都會把書合上。但周琦知道,吳老師絕對不是那種人。
絕對不會是許老師那種人。許老師那種人……周琦翻翻眼睛,皺著眉頭開始整理辦公桌。
好一會兒,當辦公桌上顯得乾淨利索時,周琦的心思才總算沉靜下來。時間早已過去好幾分鍾,對面的吳小雨還是閉著眼睛,沒有動彈的跡象,周琦便道:“吳老師,下課啦。”
“恩。”吳小雨摸索著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塊巧克力,剝開包裝吞下去。
巧克力這麽好吃嗎?周琦不知道吳小雨兜裡到底裝了多少糖果,不過除了閉眼和翻書之外,這幾乎成了她最近在辦公室中,唯一能在吳小雨身上看到的其他動作。
見吳小雨並不起身,周琦心中一動,她站起來,椅子都沒有擺回原位便走出辦公桌道:“今天要在學校吃飯嗎?我去看看余姨做的是什麽菜。”
“不,我不在學校吃飯。”吳小雨道:“等幾位老師下來,開一下例會我就回去了。”
“例會?”周琦臉上的表情漸漸平靜,腳步也漸漸慢下來,輕聲道:“是例會啊……”她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麽,無意識地將辦公桌左側的書本又擺了擺,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那我去叫一下他們吧。”
“不用……”吳小雨忽然側了側耳朵,然後很罕見地連續吞下好幾塊巧克力,再從抽屜中取出幾份由周琦打印裝訂好的新生名單,道:“他們已經來了。”
這句話之後好幾秒,周琦才聽到樓梯道中響起並不明顯的腳步聲。
他耳朵真靈。在周琦這個念頭中,三名或上課或值班的老師依次走進辦公室。吳小雨沒等他們說上幾句閑話,便輕輕地拍拍桌子道:“各位請坐一下,趁這個時間,
我們開一下例會……” “吳老師,我記得例會一向是晚上才開的吧。”正站在周琦跟前說話的許華聽到吳小雨的話,立刻轉頭髮問。
陳校長出差招生,劉老頭呆滿七天上午剛滾,小毛頭下午就急著開會,其中只怕不大簡單,得煞煞他的氣勢。
吳小雨沒有看他,站起來將幾份新生名單分發給眾人,邊走邊道:“以前確實是晚上開會,不過我個人覺得那樣很耽誤大家的休息時間。冬天八點半才下晚自習,這種天氣還是早點睡覺比較好。”
想用小事來建立權威?許華接過名單也不忙看,誰都不願意大冬天的晚上加班,這個狡猾的小毛頭第一把火雖然燒得很小,挑的位置卻挺巧妙,許華覺得犯不著和所有的人作對,便道:“那就開吧,雖然我從不在乎有沒有睡覺的時間。”
“我卻很在乎。”吳小雨低著頭輕輕道,沒有人聽到他這句話,也沒有人看到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更沒有人注意到,吳小雨將最後一份名單遞給周琦,轉身坐回辦公椅準備對眾人開始說話前,又側了一下耳朵,有一小段幾乎可以忽略的停頓動作。
“好,既然都沒什麽意見,那我就長話短說。今天開會我個人隻講三件事情。第一……”
吳小雨說的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都很簡單,無非是將學校新裝修後的衛生打掃工作交給王文負責,將新招學生遲到早退的情況交給周琦記錄,兩人也分別在許華“揀軟柿子捏”和“奸/夫/淫/婦”的暗罵中點頭應下。
“好,最後一件事,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二十八號,三天之後便是學校給新招學生開新班級的日子……”
這是許華最為留神的事情,他趕緊打起精神,組織言辭準備盡量反駁很可能對他不利的決定。
“……這一回開班方式稍有不同,和總校聯系後,學校決定將近期所招的六十名學生編為一個班,並同時上計算機基礎與平面設計這兩門課程。計算機基礎的課程由許老師負責,平面設計由我上課,大家有沒有問題?”
平面設計全部由他自己上課?小毛頭這麽乖?
計算機基礎號稱傻瓜玩意,那門課程幾乎不用講課,直接將學生們領到機房丟兩個月就可以結業,從來不會出任何紕漏。
雖然這正是許華想極力要求的結果,但得來之輕松卻大出他之意料。許華一下子極為難受,講不上話來。
這種感覺一來憋足了勁卻沒使上,心中空蕩蕩的;又來自某種自認為值得以“陰謀”對付的良好自我形象。
許華最怕的便是將六十個人編成兩個班,然後由他和吳小雨分別帶一個。雖然嘴裡從來不會承認教學能力不如旁人,但他心裡卻清楚得很,若真出現分兩個班那種情況,那肯定只需要幾個禮拜,就會出現顯而易見的難看對比。
“許老師,怎麽樣?”在許華思前想後時,等待了好幾秒卻不見回答的吳小雨再次問道。
“恩……恩……沒問題吧。”認定吳小雨心機深沉,擔心這種安排裡面有什麽陷阱的許華又沉思一番,實在找不出什麽隱藏的危險之後,終於不得不忐忑地答應了下來。
“好,那麽我就說這麽多,大家還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王老師,有沒有什麽要提出的?龍老師……”按照座位順序,吳小雨一個一個問道。
幾人便隨便提出了一點“廁所堵了要請人通”“學生宿舍有兩個窗戶破了漏風”“早上可不可以延遲十分鍾簽到”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幾分鍾後,例會結束,吳小雨把書合上夾在肋下,道:“好,那就這樣,各位老師,明天再見”
然後,他推開門,大步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裝模作樣!雖然此般暗罵,但許華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吳小雨這份姿態確實有種難以言明的乾脆利索。
直直望著那扇自動關上,還微微有些顫抖的房門,許華斜靠著沙發,心中有些難過,又有些安心。
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吧?大約是總校和劉老板也考慮到了這邊的情況,並不想讓我為難。
他正自入神,忽然被人從旁拉了一下,耳中聽到一道怯怯的聲音:“許老師,請問這個清潔衛生怎麽去安排學生做呀?”
許華回過頭嘿嘿直笑, 對站在身前的王文上上下下只是來回打量,然後便推開門徑自走出。
王文追出門外大聲問道:“怎麽了,許老師?”
他並不答話,又走出幾步才倏地頓住,將停不住步子的王文一把拉到身邊,壓低音量用令人渾身不自在地聲音說道:“教你又有什麽屁用?我上次跟你分析那麽久,教你別輕易點頭,免得以後吃虧吃成習慣,你又做到了嗎?”
“我……我……我……”王文扶著被許華右手揪住的領口,一頓語塞。他難道可以照實說道,不好意思,剛才大腦沒通過我自己同意,直接便點頭答應了吳小雨的要求?
他們都不會知道,吳小雨從來就沒有和總校通過一次電話,剛才主持例會的,也並不是吳小雨本人。
1A7489萬年來頤指氣使養成的氣息,就算此時因寄生於孱弱碳基保不到一絲,那也不是一隻平常慣於唯唯諾諾的猴子所能抗衡。
猴子們永遠不會明白,他們的難過,他們的安心,他們的敵意,僅僅算笑話,而不能算影響。甚至連他們自取的稱謂,也並不一定能算得上是種區別。
只有吳小雨這隻蠢貨才勉強稱得上特殊。
這份特殊,包括了他的職業,他目前的新職位,也包括了1A7489剛剛通過例會親自實施的下一步練習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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