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越國公楊素領受了統軍平定江南叛亂的冊命,當日回到府中,沒有去向嫡妻鄭祁耶辭行,先來到了陳長樂的房中,欲請她同自己一道前往江南平叛。
可是,未等楊素邁步走進陳長樂所住的西跨院,就隱隱聽到院中傳來女子時斷時續的啜泣之聲。
“公主莫不是思鄉情切,思念起江南來了?今日我便是來請公主再回江南一行的。”楊素誤以為陳長樂因遠在它鄉,思念江南,故而獨自在房中啜泣不止,故而笑著走進院中,安撫她道。
不承想才一走進陳長樂的宿房,楊素迎面正撞見陳長樂一臉驚慌地欲將面前妝台上的什麽物件藏匿起來,便疾趨向前,劈手從陳長樂手中奪過那件物件,拿在手中觀瞧,卻並不是如自己想像的是一把用以自盡的利器,只是一面鏽跡斑斑的青銅鏡,並且這面青銅鏡還是一面曾經破裂成兩半,被人用樹膠重新粘合在一起的破鏡。
楊素大惑不解地望望陳長樂,見她面前幾案上猶攤開著一幅寫有字跡的絹帛,遂將手中的破鏡交還給陳長樂,上前拎起那幅絹帛,仔細查看起上面寫的字跡來了。
這幅絹帛像是從什麽人的袍衫上撕扯下來的,上面用鍾王小楷工工整整地錄著一首小詩:“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楊素本人也是位大詩人,當下細品詩意,不由得面沉似水,向陳長樂質問道:“公主,這是何人所贈之詩句?某細品之,如何竟有濃烈情思蘊於詩中呢?”
陳長樂眼見瞞無可瞞,遂緩緩起身,衝楊素款款起身道:“不敢欺瞞相公,妾身嫁與相公為妾前,在建康本已嫁為人妻。這面銅鏡便是陳朝覆亡之前,我夫妻二人為圖日後團圓所各自持有的信物。今日一早妾聽身邊侍女提及,稱有一男子在府門外叫賣半面銅鏡,遂拿出妾身邊所藏之半面銅鏡,吩咐侍女拿出去和那男子叫賣之物兩相比對,結果......”說著,忍不住又低頭啜泣起來。
“結果兩面銅鏡合成了一面,你夫妻二人在此破鏡重圓了,是嗎?”楊素目光仍停留在那首小詩上,沉吟著向陳長樂問道,“你從前的夫君現在哪裡?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話,某想請他來府中一見。”
“不,不用了。他如今已淪落成一介居無定所之流民,妾身也不欲再和他做夫妻,相公無需招他來見。”陳長樂連連擺手,勸止楊素道。
“堂堂南陳附馬,對公主又是如此眷戀,難忘舊情。此人若不得一見,豈不可惜?”楊素嘿然一陣冷笑,說道,“公主若是不肯相招,某隻好命人拿著這面銅鏡和這幅絹帛,到城中東西兩市找人去了。”
陳長樂料想銅鏡和絹帛一旦落入楊素手中,決無再交還自己的可能,並且以楊素之權勢,很快就能找到許德言,遂上前懇求楊素道:“妾身遵命招他來見即是。但求相公一事,務求相公留他一條性命,他不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而已,妾決不至再和他有什麽瓜葛的。”
“公主請放心。某今日已在朝堂領命,不日將統軍前往江南平定叛亂,臨行前招他來見,是欲給他個差使去做,隨某一道赴江南平叛,決無加害之意。來人哪,就在前面廳中擺下酒宴,我今日要與公主、附馬把酒言歡,不醉不休。”楊素似笑非笑地答道。
陳長樂無奈,隻得命侍女拿著那面銅鏡去西市尋找許德言,同時,強打起精神陪著楊素在前廳飲酒作樂,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候許德言的到來。
半個時辰後,那侍女果然帶引著許德言步入了前廳。
楊素抬眼打量許德言,見他年歲與陳長樂相當,本生得一副清秀的面容,只是因在外流落多日,面帶菜色,形容憔悴,確是一副落拓儒生的模樣,遂暗自放下了心來。
“方才附馬來前,某已向公主言道,某受聖上所命,不日將統軍赴江南平叛,不知附馬可有意隨某同往啊?”楊素衝許德言招手示意他坐在陳長樂對面,漫聲向他問道。
許德言明知此來凶多吉少,早就將一已生死拋在了腦後,此時聽楊素邀自己隨他去江南平叛,也不待楊素相讓,端起面前幾案上的酒樽,仰面一飲而盡,伸手抹了把嘴角,拱手答道:“在下此生唯願與公主長相廝守,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相公今日若不殺在下,就請將公主放還於在下,以使我二人重做夫妻,再續前緣吧。”
楊素萬沒想到許德言見了自己,會提出這麽一個請求,轉頭再瞧陳長樂,已是淚流滿面,哭成了淚人一般。
楊素平生向以瀟灑不羈自許,最見不得有情人終難成眷屬這樣的事,今見許德言和陳長樂夫妻二人如此情深意切,生死相依,不禁動了一分惻隱之心,遂存心試探陳長樂道:“公主,許附馬既然向某提出願與公主接續夫妻緣份,但不知公主是否仍鍾情於他,還是如先前對某所說,不會再和他有什麽瓜葛呢?”
陳長樂淚眼朦朧地凝視了對面的許德言一眼,站起身,衝楊素肅然下拜道:“不敢欺瞞相公,方才妾所說,只是擔心許生為相公所殺,言不由衷。妾情願與許生終生相守,做一世的夫妻,尚請相公成全。”
楊素瞧瞧陳長樂,又看看許德言,忽然“撲哧”一笑,伸手捧起面前的酒樽,豪氣十足地衝他二人說道:“來來來,請公主、附馬滿飲此樽,某即刻就放你二出府。”
楊素風流灑脫,胸襟開闊,力促陳長樂、許德言夫妻二人破鏡重圓,離而複聚的故事不出一兩日便傳遍了長安的各個角落。
隋高祖楊堅聞聽此信,非但沒有嗔怪楊素將自己賜與他的陳長樂放走,與許德言又做了夫妻,反而認為楊素是在身體力行地為自己撫綏江南立下了一份功勞,因此在他統軍出征那天,駕臨灞橋驛,親自為楊素送行,還當眾慰勉他此番南下,務求將江南叛逆一舉掃蕩乾淨,切莫留下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