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連楊廣也不是十分清楚,他強逼著高連升去勸高句麗王高湯晉京朝見父皇楊堅,究竟想要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高連升果能勸服高湯晉京朝見,固然能有助於安定遼東,甚至伺機將高句麗劃入大隋版圖,實現恢復大漢疆域的宏圖大願;而他若辦不到的話,難道自己就要向父皇建言,立即發兵攻打高句麗嗎?顯然這是行不通的。
不過,楊廣只在一件事上有著清醒的認識,那就是他想借助這件事要考驗的不是高湯,而是高連升本人。
此前,從高連升諸多異於常人的舉動中,楊廣敏銳地察覺出,這個長著一副菩薩面容,整日見人都是笑嘻嘻的高麗富商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並且,自己始終無法確定,他在高句麗國內究竟佔有什麽樣的位置,是個什麽樣的角色。這就給日後恢復漢室江山帶來了一份隱憂:總不能任由一個高句麗的細作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長安城裡住下去吧。
特別是,當他說出要高連升回國勸說高湯晉京朝見父皇時,高連升故伎重施,竭力撇清他和高湯之間的關系,使得楊廣更加懷疑起他扮演的真正角色來了:先前出借獵鷹給自己向長安傳信,無異於已承認了他就是高句麗安插在長安城中的眼線、細作,可當自已向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時,他又裝模作樣地向自己大倒苦水,百般推脫起來。
楊廣是真心搞不懂高連升葫蘆裡倒底賣的什麽藥了。
直到第二天,楊廣在從並州啟程前,和王妃蕭厄一道,帶著小楊簡兒前往大興國寺後向安若溪道別時,一路上仍對昨日高連升再一次迥異於常人的舉動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是安若溪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楊廣和兒子楊簡即將返回長安的消息,有意顯靈點拔於他,還是楊廣一時心血來潮,在一早帶領妻兒到安若溪墓前祭拜過一番,走在出城的路上,楊廣腦中靈光一現,突然發現了另一件非同尋常的事:自從出了高德上書的事,自己被父皇提前發落回並州之後,這個高連升就如影隨行似的跟著自己,就在昨晚剛一見面之時,他還要隨自己一道返回長安去呢。聯想到之前曾聽王妃蕭厄提說過,近兩年來,高連升時常拉焦兒出去飲酒作樂的事,楊廣陡地對高連升平添了一分警覺:他千方百計地接近自己,究竟有何圖謀呢?
雖然仍在尋思著高連升的事,可一經漢王楊諒率領行台一眾僚屬效仿數日前楊廣迎接他的做法,一路將楊廣一行人送至了距並州城百裡之外的汾河驛,殷殷話別,還是很快衝淡了楊廣心中的遐思。看著王妃蕭厄在汾水河畔拉著弟弟蕭禹,千叮嚀萬囑咐的說個不停,楊廣特地走到李靖面前,主動向他致歉道:“去歲我離京時走得匆忙,未來得及知會大理寺,倒叫令尊多在牢中吃了幾日苦頭,此次回京後必將登門當面向令尊道歉,還望兄弟你切莫掛懷。它日但得機緣,本王仍盼望能與兄弟你共同做出一番大事來。”
李靖正欲躬身抱拳答話,不想卻被漢王楊諒跑過來,搶過話頭,同楊廣玩笑道:“怎麽,二哥對李靖還不死心,臨行前猶在想著從小弟麾下挖人哪。”
楊廣笑而不答,衝李靖揮了揮手,示意他暫且回避,獨對著楊諒叮囑道:“你畢竟年幼,日後遇事多向兩位行台仆射請教,務須三思而後行。突厥方面前幾天我已向你有所交待,兩三年內尚不至有大的變化,而昨日我已托高句麗的王叔高連升返回故國,去勸說高湯晉京朝見父皇,在我走後,你也可多加關注此事,倘若真能促成此事,幽州可以從此無憂矣。”
楊諒雙手抱拳當胸,正色答道:“小王謹記二哥教誨。”
楊廣一向對這個年紀最小的弟弟頗有好感,此時見他在自己面前有意擺出一副僚屬領受上司命令的架勢,忍不住走上前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存心逗他道:“我可記住你這句話了啊,要是日後你在並州捅下簍子,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過你啊。”
和楊諒哥倆一通玩笑過後,楊廣暫時將對高連升的懷疑拋在了腦後,逐一和前來送行的李徹、李雄、杜彥牽手話別,殷殷叮囑他們在留任河北期間,務必要竭心盡智,輔佐漢王鎮守好北境,確保一方平安。李徹等人也向楊廣表示,他們會一如既往地替朝廷鎮守好邊關,以不負晉王所托的。
眼瞅著日影西斜,經段達等人提醒,楊廣這才正式辭別了前來送行的眾人,翻身上馬,回頭朝並州城的方向深情凝望一眼,揚鞭策馬,南下而去。
就在楊廣從並州啟程,返回長安趕赴新任的第二天,虞孝仁陪同愁眉苦臉,滿腹心事的高連升也離開了並州, 一路向東,返回高句麗勸說高湯親赴長安,朝見大隋天子去了。
半個月後,當他們即將進入高句麗國界時,虞孝仁卻被鎮守邊關的高句麗軍士擋在了國門之外。
“你是隋朝將軍,未經國王詔準,不得擅入我國境內。”領頭的一位高句麗將佐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對虞孝仁說道。
“我哪兒是隋朝將軍,分明是你們王叔店裡的夥計嘛。”虞孝仁眼巴巴地望著高連升,希望他能開口替自己說說話。
孰料,高連升冷笑一聲,隻改用高句麗話向那將佐吩咐了幾句,看都沒再看虞孝仁一眼,就頭也不回地帶著隨行的幾名夥計揚長而去了,單把虞孝仁丟在了高句麗國界之外。
“高連升,王爺真沒錯看你,你分明就是高句麗的細作,你快給我回來!”虞孝仁一急之下,衝著高連升的背影大呼小叫起來。
而他的這通大呼小叫換來的,除了高句麗軍士的幾句斥責之外,卻對高連升沒有產生絲毫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