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衡提議面向河北當地世家豪右募損,籌集朝廷對突厥的恩賞,楊廣聽罷,兩眼緊盯著他,提出質疑道:“最近諸州府發生的這些起民變,本王就甚為懷疑帶頭鬧事的百姓是受了當地世家豪右的暗中唆使,你欲公開向他們募集朝廷對突厥的恩賞,不怕把事態進一步搞大嗎?”
張衡話一說出口,心下反倒坦然了,從容拱手答道:“王爺試想,朝廷若是從尋常百姓家拿走一鬥糧,一尺縑帛來作為對突厥的恩賞,就有可能導致這戶人家斷炊少衣,陷入困境,且要籌集三十萬石糧,三萬匹縑帛,那就需從上萬,甚至十萬計的普通百姓人家拿走一鬥糧,一尺縑帛,牽涉面既廣,又不易籌齊所需數目之糧帛。愛尚小說網
反過來,若王爺召集各地世家豪右來並州會議,當面向他們募捐,以每戶世家捐出三百石糧,三十匹縑帛計,僅需一千戶世家豪右答應損資即可,豈不能收事半功倍之效?最緊要的是,對河北一帶的世家豪右來說,區區幾百石糧,幾十匹縑帛,不過拔其九牛一毛而已,傷不到他們的根本。只要王爺對其恩威並施,下官相信,絕大多數世家豪右都是肯拿出這份糧帛,為朝廷分憂解難的。再者,正是由於目下諸州府百姓生亂,背後有當地世家豪右在暗中唆使,王爺如把他們召集到並州來,當面鑼對面鼓地直接向他們募捐,他們反倒不敢再唆使百姓鬧事了,如此一來,豈不是連平息民亂也做到了嗎?”
一提到要自己面對河北一帶的世家豪右,楊廣就感到頭疼:想當初,這些世家豪右僅僅因為其家中奴仆應征從軍一事,就膽敢糾集數十,上百人齊聚並州,公然叫囂著逼自己放人,如今張衡卻要自己把成百上千的世家豪右都召集到並州來,開口向他們募捐,這些世家豪右要是當場翻了臉,和自己鬧將起來,那麽自己到時該如何收場呢?要知道,這些世家豪右與尋常細民百姓截然不同,他們家中族中要麽有人在朝中為官,要麽為一州一郡之人望,縱使自己這個堂堂皇子,代天子巡狩一方的朝廷藩王,要是一並得罪了如此眾多的世家豪右,官司打到父皇面前,只怕也落不著好去。
張衡見自己說罷,楊廣陰沉著臉,久久未曾答言,便猜到他心裡尚存顧慮,微微一笑,進一步向楊廣解說道:“俗語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穿鞋戴帽的又怕拿刀拿槍的。王爺如今既奉旨向河北一帶的世家豪右募集糧帛,若是他們中有人膽敢生事作亂,不就是公然和朝廷作對,視同謀逆大罪嗎?請王爺放心,這些世家豪右是決不會因區區些糧帛,因小失大,公開和朝廷作對的。”
楊廣低頭思忖了許久,但覺除此一法外,眼前確實再無法可想,隻得勉強點頭答應了。
“建平,向世家豪右募捐糧帛的計策是你向本王所獻,事先需做哪些安排,布置,到時本王需用什麽說辭來勸說彼等捐出糧帛,如此之類的這些事,都要靠你來勞神謀劃,一一準備停當嘍。本王且問你,要是到時真的有人跳出來鬧事,你打算如何?”
“虎狼之邦的突厥大軍,王爺都曾打敗過,還怕區區一兩個世家子弟帶頭鬧事?”張衡心思縝密,決不肯首先說出一個殺字,連激帶勸地說道,“王爺只需依下官所說,提前擺列下陣勢,下官相信,到時不會有一位世家豪右敢當場生事作亂的。”
“那好,今日本王就授權給你,命你全權負責籌備向世家豪右募捐一事,十日後召集河北道治下諸州諸府世家豪右來並州會議,一個月後籌集齊備所需糧帛,你可能做到?”楊廣手裡拎著安若溪的那封親筆書信,心裡打著回長安求父皇楊堅收回詔命,另行籌集糧帛的主意,口中向張衡問道。
“王爺放心,下官職掌行台度支,籌集恩賞本就是下官份內之事,只要王爺肯采納下官建言,下官有把握於一個月內籌齊所需之糧帛,為王爺分憂。”這一回,張衡回答得十分乾淨利落。
十天以後,張衡果然將河北道行台治下十九座州府的近一千位世家豪右的當家人都給請到了並州,並經楊廣點頭允準,將募捐大會的現場就定在了晉陽宮內。
同時,張衡親自為楊廣草擬的面向河北眾世家豪右募捐的一套說辭也甚是別致,有些出乎楊廣本人的意料之外。
張衡在這套說辭中首先要楊廣向前來參加募捐大會的諸位世家豪右的代表掰開了揉碎了反覆講明一個道理:朝廷要他們出糧出帛恩賞突厥,對他們這些世家豪右來說,絕對是一件利大於弊的大好事。為此,張衡還給楊廣精心準備了一個頗具說服力的事例佐證這一觀點:他以曾被突厥大軍屢次侵犯其家族領地之趙郡李氏為例,十分詳盡地給與會眾人算了一筆帳,說明突厥每次入侵來犯,至少給趙郡李氏一家帶來不下千石糧米的損失,而若李氏肯拿出千石糧米供朝廷恩賞給突厥,就能確保至少一兩年內李氏領地不再受到來自突厥的搶掠,節省下三四千石糧米。當與會眾人聽楊廣當場替他們仔細算罷這筆出入帳,大多數人都表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們來並州會議前,一心隻想著朝廷要從他們手中拿走多少糧帛,卻壓根沒從另一個角度想想, 朝廷是在要他們拿出些許的糧帛保全更多的利益。
接下來,張衡給楊廣設計了一套頗合乎楊廣心意的說辭來打動、說服與會眾人主動認捐:突厥人多年以來一直視華夏王朝為其兒輩孫輩,用武力強逼著前齊、前周等朝每年向其獻貢,如今其大可汗沙缽略卻致書於當今皇上,破天荒地頭一回自稱晚輩,藩邦,突厥大可汗既是當今皇上的兒孫輩,那麽包括諸位在內的我大隋官民豈不都是突厥人的長輩嗎?晚輩如今既然腆著臉向長輩張口要糧要錢,做長輩的難道不應該賞他些零錢花花嗎?
楊廣說到此處,與會眾人爆發出一陣開心的大笑,當場就有人高聲叫道:“晉王殿下,我們范陽盧家願出一千石糧米,賞賜給突厥這些兔孫龜孫們!”“我們並州王家願出五百匹縑帛”......
楊廣頗為讚賞地看了一眼端坐在幾案前,奮筆疾書,將每戶出動認捐的世家豪右認捐的糧帛數目記錄在案的張衡,話鋒一轉,又朗聲面向眾人說道:“可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面對著突厥人這樣不講道理,不懂禮儀的晚輩,也決不能就此便宜了他們,一定要讓他們對咱們的這些恩賞做一番表示,你們說,應不應該啊?”
“應該、應該。”
“叫他們來給咱們耕田拉犁......”
“叫突厥的娃兒、女子來給咱們當奴仆......”
偌大的一座會場登時沸騰了,與會的近千名世家豪右的當家人臉上不無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將多年以來飽受突厥欺凌內心積壓已久的憤懣之情盡情喧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