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惠這邊自然不知梁瓚與裴敏中的談話，她陪賢妃用過午膳，又歇過午覺。

　賢妃近日聽從太醫的囑咐，常常在下午去禦花園中走走，消消積食，也活動一下筋骨。

　宣惠扶著賢妃走到蝠池邊時，心裡一陣感慨。

　前世的江夏就是在蝠池邊的聽音閣看到了父皇的隱秘，不幸殞命。

　眼前的蝠池周圍並沒有殿台樓閣，只有五六株矮樹和開得如火如荼的杜鵑與海棠。她閉上眼睛，自己入戲太深，早已分不清楚此身是宣惠還是江夏。

　前世今生，到底哪個是虛幻夢境?

　忽然耳邊傳來賢妃的聲音:“才歇了午覺起來，又覺得困了麽?要不要坐下歇歇?”

　宣惠點點頭。宮女忙在蝠池邊的兩塊大石頭上鋪上錦墊，扶著兩個主子坐下。

　賢妃對著宣惠的臉，左看看，右看看，好一會兒才說道:“似是沒有變黑……不過，下次再去騎馬，記得讓沅湘拿塊大的絲帕，把你的臉包起來。我姝兒長得白，曬黑了可就不好看了。”

　宣惠嘟著嘴說:“把臉包起來，看著怪模怪樣的，我不要。”

　賢妃笑道:“那曬黑了，就嫁不出去了！哪個人願意娶個黑不溜秋的公主啊?”

　宣惠抱了賢妃的胳膊撒嬌道:“嫁不出去，我正好待在您身邊一輩子，哪裡也不去！”

　賢妃寵溺地撫著她的頭髮，說道:“這養女兒啊，都是小的時候怕長得醜。長大了怕嫁不出去，嫁出去了又想得慌……”

　話未說完，便見前面走過來一個人，帶著幾個宮女。近前一看，卻是和靖公主的生母李美人。她是秀女出身，父親是個七品的知縣。自身容色尚佳，偶有幾分動人之姿。入宮多年，才生得和靖一個孩子。

　如今李美人已年過三十，對帝王寵愛早已看得淡了，一心只在和靖一人身上。

　她走到賢妃跟前，行禮過後，方開口笑道:“今日倒是巧，遇上賢妃娘娘雅興來逛園子。三公主可真是孝順，日日陪在娘娘身邊。”

　賢妃也笑道:“我身子不好，太醫說讓多走走，我就這兩日下午都在園子裡轉。姐姐怎麽沒帶二公主一起出來?”

　李美人笑道:“她在自己殿中畫畫兒呢，鋪排了一桌子的顏料。我也不去煩她，自己出來走走也好。您可聽說昨兒欽天監給安王殿下和楊家四小姐合過八字了?太后真真好眼力，不用算就知道是天作之合！”

　賢妃道:“是嗎?那可真是好。咱們宮裡也許久沒有添喜事了。孩子們都大了，以後一個個都該成親嫁人了。”

　“誰說不是呢！大公主年前才定親，現在安王也定下了。淑妃泉下有知，這下也該踏實了。”

　聽到淑妃，賢妃的表情有一絲黯然，心中起了兔死狐悲的感慨，不由問道:“大公主的婆家好像門第不甚高，是嗎?我都沒聽說過。當時聖上親自挑的，總歸是好的，我也沒多問。”

　李美人道:“娘娘可猜著了。曹駙馬的父親做官才到正六品，還是這親事定下了，皇上給恩賞了個正四品的鴻臚寺少卿。不過，據說駙馬人長得精神，才學也好，大公主嫁過去肯定日子過得好。”

　賢妃笑道:“這個我倒是知道，聖上說是前年殿試的時候相中的。端敏是個踏實過日子的好孩子，以後日子錯不了。”

　李美人歎氣道:“大公主的前程眼看是個好的了，可是二公主還沒個著落。她年歲也漸大了，該及笄了。”

　宣惠聞言知雅意，李美人想求賢妃幫忙操心和靖的婚事了。

　賢妃如此通透的人，自然更明白，一口答應了:“改明兒見了聖上，我就給提一句。咱們和靖人漂亮，又溫柔，跟駙馬一定和和美美的。你且放寬心！”

　得了準信兒的李美人歡喜地告辭了。看著她漸遠的背影，宣惠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母親。她也貌不出眾，為人卻比李美人還要懦弱。被人欺負從不敢言，以為委曲求全就能換來安泰的日子。

　江夏身上有公主的傲氣，跟隨著這樣的母親卻沒有什麽傲氣的資本。所以她從小就明白，萬事只能靠自己。

　變成了宣惠，日子好過了很多。可她所要做的事卻艱難了千倍萬倍，依舊需要自己扛著。

　宣惠突然有點能體會現在和靖的心情了，無助而又對未來充滿期待。

　*

　數日過去，轉眼已近端午。

　這日清晨起床，宣惠拉開帳子，就看到床邊擺放著兩串碼得整整齊齊的五色絲線，還有一個繡著五毒圖樣的碧色荷包，上面綴著兩串杏色流蘇。

　宣惠煩惱道:“我都多大了，還要戴五色手串嗎?隻戴那個荷包不行嗎?”

　旌雲笑著到了跟前，說道:“娘娘說您未必願意戴五色線，專門使了奴婢過來幫您穿戴。等您及笄了，就不用再戴了。”

　宣惠無奈，隻得伸了兩手出來。旌雲幫她戴好後，她又使勁往裡掖了掖，說道:“我今天還得去崇文館呢！說不定李靜媛都沒戴，給她瞧見了，我多丟人啊！”

　旌雲笑著蹲下身去給她戴五毒荷包。

　宣惠突然想到端午各地有賽龍舟的習俗。 可惜前世後周朝廷以每年皆有溺亡事故，禁止端午賽龍舟。她不由問道:“旌雲姑姑，父皇近日可說宮裡賽不賽龍舟?”

　旌雲系完荷包，直起身邊幫宣惠整衣襟，邊說:“可見公主是忘了。自打前幾年宮裡賽龍舟有侍衛溺亡，聖上就禁了端午龍舟這一項了。”

　宣惠遺憾道:“我還想看呢！父皇可禁了京城裡的龍舟?”

　旌雲道:“那倒沒有，隻說讓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在海子邊多留人手。”

　采薇插嘴道:“我聽說，京城裡的龍舟從初五到十五，整整要賽十天呢！”

　宣惠心中一動，問道:“哪裡來那麽多龍舟，都要賽上十天?”

　采薇道:“奴婢也不甚知道，只聽說京城裡的大商鋪、票號、鏢局什麽的，還有公卿世家，都有賽龍舟的。場面熱鬧著呢！”

　宣惠十分心動，她非常想去宮外看看這個一百多年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