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厚承湊過來看,語氣猶疑:“是他們。奇怪,黎姑娘不是說去找人嗎,怎麽和庭泉一起進酒館了?”
池燦起身:“走,去看看。”
他起得有些急,衣裳碰倒了擺在桌案上的白瓷茶杯,茶杯在桌面上打了個圈,將要掉下去之際被楊厚承手疾眼快抓住,穩穩放好。
“拾曦?”
“走吧。”
二人走出台水城最出名的酒樓,直奔喜來福酒肆,才走進去就有小二迎上來:“二位客官用些什麽?”
池燦直接丟過去一塊碎銀子,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剛剛看到兩個朋友進了貴店,一男一女,皆氣度出眾,不知他們進了哪個雅間?”
“哦,您說剛剛進店的兩位客人啊?”小二顯然很滿意這意外的收獲,直接就把喬昭二人給賣了,“他們不是吃飯,是找錢先生。”
“錢先生?他是什麽人?”池燦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把酒肆內部打量一圈。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酒肆,瞧著沒有任何特色,他想不出會有什麽人物值得黎三專門來找。
“您問錢先生啊——”小二笑了笑,很快給出了答案,“他是我們這的帳房先生。”
對於普通小老百姓來說,識文斷字的人足能被稱一聲先生了。
“二位客官要去找錢先生嗎?小的可以帶二位去。”
“好。”
“不了。”
楊厚承與池燦一同開口道。
小二愣了,看看楊厚承,又看看池燦,心道: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嗯,這位公子生得俊,聽他的!
小二有了決定,彎腰伸手:“那二位客官先坐,小的給您二位倒茶。”
池燦施施然坐下來。
楊厚承低聲問:“不去找他們?”
他越來越不懂好友的心思了。
“不了,在這裡等也是一樣的。”他雖然好奇,卻不想再惹她煩。
想到這裡,池燦不由苦笑。
什麽時候他變得這般患得患失了?
酒肆後院的一個房間內,一名穿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手搭著算盤,態度客氣:“聽說二位找我?”
“是的,請問令尊是錢仵作吧?”
中年男子陡然變色,一改先前的客氣:“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什麽錢仵作。我還要對帳,二位請離開這裡吧。”
他態度轉變太快,提起“錢仵作”時雖竭力裝作平靜,可眼中濃濃的嫌惡是遮掩不住的。
邵明淵與喬昭不由面面相覷。
一個人對親生父親嫌惡至此,看來與從婦人那裡打聽來的流言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錢大哥,我們既然找到了這裡,自然是打聽過的。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錢仵作現在何處?”
喬昭深深看了邵明淵一眼,悄悄抿了一下嘴角。
當年李爺爺帶她來拜訪錢仵作時,她是叫錢仵作爺爺的,對錢仵作的兒子自然稱呼叔叔,現在邵明淵叫人家錢大哥,豈不是佔她便宜?
邵明淵以為喬昭有什麽想法,輕輕挑眉以示詢問。
喬昭搖搖頭。
中年男子把算盤往旁邊一推,算珠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看起來厭煩急了,擺擺手道:“走走走,我不知道!”
邵明淵把一錠銀子輕輕放在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膨脹的怒火好似被戳破的氣泡,一下子癟了下來,目不轉睛盯著那錠銀子,眼中貪婪與糾結交織。
他與媳婦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就是為了盡快攢夠了銀錢,好從榆錢兒胡同搬出去。
他是在榆錢兒胡同長大的,因為父親的差事,從小就承受著各種異樣的目光,那些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見了他總是躲得遠遠的,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好在等他九歲後,父親把他送進了私塾,那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幸運的,雖然以他的天資與科考無緣,但不用再接父親的班,長大後當個帳房先生還是可以的。
後來,他果然如願當了帳房先生,娶了勤快的媳婦,本以為再過個幾十年,兒孫輩漸漸長大了,就再也沒人記得錢家是仵作出身了,可是誰想到——
那噩夢般的場景讓中年男子渾身一顫,回到了現實中,他的耳邊響起年輕人的聲音:“錢大哥,我們隻想知道令尊在哪裡,絕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影響。”
年輕人的聲音溫和乾淨,如榆錢兒胡同前面那條河中的水一樣清澈,他有些想不通,這樣的兩個人為何會找那個老不死的惡魔。
“他在北城門外的荒山上住。”中年男子飛快收起銀子,背過身去,“你們趕緊走,別的我都不知道了。”
他好不容易才與那個老不死的撇清了關系,漸漸讓人不再當著他們夫婦的面指指點點,可不能被這兩個陌生人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
中年男子的語氣很堅決,邵明淵知道再問不出什麽了,看了喬昭一眼。
喬昭輕輕點頭。
“多謝了。”邵明淵道了一聲謝,與喬昭一起往前邊走去。
他們走進酒肆大廳,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座位上的兩個好友。
這個時候酒肆中的人不算少,但池燦二人如鶴立雞群般的顯眼,尤其是池燦,許多目光黏在他身上就不收回去了,他強行忍著掀桌子的衝動,隻覺等待的時間分外煎熬。
“可算是出來了。 ”一見邵明淵與喬昭出現,楊厚承長舒一口氣,拉了池燦一把。
四人走出酒肆,邵明淵才問:“你們怎麽來了?”
池燦控制著視線不往喬昭身上掃,眯了眼道:“我們在那邊喝茶,正好看到你們,就過來看看。”
他說到這裡才看向喬昭,用隨意的口氣掩飾著心中的緊張:“一起先用過飯再回船上?”
“恐怕不行。人還沒找到,我們要去北城門外的荒山。”
池燦嘴角笑意微凝:“呃,還沒找到麽?”
邵明淵拍拍池燦:“走吧,一起去,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四人直奔北城門外的荒山,尋覓一番,在溪邊發現一間茅草屋。
草屋前面的空地上,一個衣衫襤褸看不出模樣的人正四仰八叉躺著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