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昭當即坐直身子,收起了隨意:“冠軍侯去了寇尚書府上?後來呢?”
他去外祖父家是……報喪嗎?
邵明淵一定會與兄長見面的!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喬昭就有些難以淡定了。
阿珠卻被問住了,搖搖頭道:“婢子只聽來這些,還是因為那些婆子們打賭,冠軍侯去尚書府會不會被打出來呢。”
“不會。”喬昭恢復了冷靜從容。
迎上阿珠疑問的眼神,她解釋道:“冠軍侯射殺妻子喬氏,是為了家國大義,寇尚書身為朝廷重臣,是不會為難冠軍侯的。”
她這樣冷靜分析著親人們面對她被夫君親手射殺後的反應,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外祖父定然是不會怪罪邵明淵的,那麽,哥哥呢?
喬昭一時想癡了,再沒言語。
阿珠悄悄退了下去。
寇尚書府上。
因為寇老尚書父子一早上朝去了,聽聞冠軍侯前來拜見,招待他的是老夫人薛氏和長媳毛氏。
邵明淵穿著半新不舊的白袍,見到薛老夫人當即一撩袍角,單膝跪了下去:“外孫婿明淵見過外祖母,見過舅母。”
眉眼清俊的年輕人,收斂了睥睨縱橫的殺伐之氣,就好似飽讀詩書的世家貴公子,恭恭敬敬跪在長輩面前。
薛老夫人長久沉默著。
跪在地上的年輕人亦無半點焦躁之色,更無青年封侯的志得意滿,時間一點點過去,保持著跪姿紋絲不動。
屋子裡伺候的年輕丫鬟們忍不住頻頻看向這位清俊無雙的年輕侯爺。
這是她們表姑娘的夫君呢,生得可真俊,又有天大的本事,只可惜,她們的表姑娘沒有福氣——
“罷了,侯爺起來吧。”薛老夫人終於開口。
邵明淵沒有動:“明淵自知罪孽深重,
不敢求外祖母原諒,懇請外祖母允許明淵見舅兄一面。”
“侯爺想見喬墨?”
“是,內子棺槨已經安置在靖安侯府中,明淵想親口告訴舅兄此事。”
“喬墨他——”薛老夫人張嘴欲言,最終搖搖頭,歎道,“罷了,慶媽媽,領侯爺去見表少爺。”
一個四五十歲的婆子走過來:“侯爺請隨老奴來。”
邵明淵向薛老夫人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隨著慶媽媽出去。
他才走,屏風後就轉出一個綠衣少女來。
“青嵐!”毛氏皺起眉。
綠衣少女正是毛氏的次女,寇青嵐。
寇青嵐顯然不怕毛氏的訓斥,轉身伸手一拉,又從屏風後拉出一個藍裙少女來。
藍裙少女年紀比寇青嵐略長,被她這樣拉出來,面色緋紅,嗔她一眼道:“二妹,你快松手。”
寇青嵐笑盈盈道:“大姐你別惱,我松手就是了。”
等她松了手,藍裙少女向薛老夫人與毛氏盈盈一福:“祖母,娘。”
毛氏歎口氣:“梓墨,你怎麽也跟著你妹妹胡鬧!”
沒等寇梓墨開口,寇青嵐就搶著道:“娘,您別怪大姐啊,是我很好奇那位戰無不勝的冠軍侯長什麽樣子,這才拉著大姐來看的。”
少女聲若黃鸝,說起目的來毫不掩飾,倒是讓毛氏無奈起來,隻得轉頭對薛老夫人道:“老夫人,都是兒媳慣壞了這兩個丫頭——”
薛老夫人搖搖頭,道:“她們正是好奇的年紀,想見一見那位大名鼎鼎的侯爺也不足為奇。”
她說完,看著兩個孫女,面色沉下來:“只是以後再不可如此了。你們表姐雖已不在,可他名頭上還是你們的表姐夫,一旦傳揚出去該讓人說咱們尚書府沒有規矩了!”
寇青嵐吐吐舌頭:“孫女知錯啦,孫女就只是好奇而已。”
薛老夫人看毛氏一眼:“毛氏,帶著她們下去吧。”
毛氏明白薛老夫人的意思。
冠軍侯如今尚在府中,任由姑娘們亂跑確實不合適。
只不過——
想到剛剛跪在薛老夫人面前的年輕將軍,再看一眼如花似玉的兩個女兒,毛氏心中一動。
這位冠軍侯,比她想象的更懂禮,才二十出頭就已封侯拜相,將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說起來,實在是難得良婿。
公公眼看要致仕了,夫君又一直不上不下,到時候兩個女兒的親事就高不成低不就了。
毛氏存了這個念頭,領著兩個女兒回院子後就派了下人去安置表公子的住處探聽動靜。
邵明淵被慶媽媽領到尚書府西北角的一處院落裡。
這處名為“聽風居”的院子很偏僻,幽靜得只能聽到竹葉的沙沙聲。
慶媽媽停下腳步,恭敬道:“侯爺請稍等片刻,表公子不大方便見人,老奴先進去請示一下。”
“有勞。”邵明淵站在院子裡靜靜等著。
片刻後,有動靜傳來,邵明淵抬眸望去,就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喬家玉郎大步走了過來。
走來的年輕男子白衣墨發,渾身上下只有這兩個顏色,看其風姿隻覺風華無雙,可當目光落到他的左臉時,立刻讓人生出面對猙獰惡鬼的恐懼。
饒是已經見過表公子這般模樣,慶媽媽依然低頭垂眼,不敢再看,心道:表公子毀了容,形如惡鬼,為何不遮掩一下呢?
轉眼間喬墨已經在邵明淵面前站定。
他的一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初,漆黑幽靜,這樣望過來,邵明淵眼前忽地就閃過一雙相似的眸子。
他的妻子喬氏,站在城牆上與他遙遙對視,目光便是這樣的清澈寧靜。
那時,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卻不知僅有的那一眼,已經鐫刻於心,永不敢忘。
“舅兄——”邵明淵率先開了口,聲音低啞。
那雙幽靜的眼忽地有了變化,男子的聲音清涼似水,如風吹過竹林:“邵明淵?”
“是。”
“我的妹夫, 我大妹的夫君,邵明淵?”
“是我。”邵明淵一字一頓吐出,幾乎要站立不住,可他只能也必須筆直地站著,承受這世上與喬氏最親近的親人簡單又沉重的責問。
“你沒有保護好我妹妹。”
“對。”
“我問你,你射殺了我妹妹,可曾後悔?”
邵明淵沉默片刻,答:“不悔。”
重來一次,他依然只能那樣選擇。
雖不悔,卻有愧。
愧疚終生!
只是這樣的話,他沒有資格對喬氏的親人說。
“很好。”喬墨揚起手中劍,對著邵明淵心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