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帝拿起影雨的奏章,仔細看了一遍,又打開信紙,作為印證。雨組和風組的職責相同,都是負責刺探消息。所不同之處在於,影雨手底下的都是女性密諜,散布在高芒的各大青樓、官員後宅、邊關小鎮上。有花魁、有在青樓不起眼的灑掃丫頭、有良妾、有丫鬟、有客棧老板娘、有包子鋪的粗使婆子,等等身份不一而足。只要慶隆帝想知道哪裡的情報,雨組的密諜就會滲透到哪裡。這份密諜名單,除了影雨,就只有慶隆帝有。
男人,在女人肚子上時是最誠實的;情報,通過市井間的風吹草動,往往能收集到真實情形。雨組為慶隆帝提供手下權貴重臣將軍的喜好、品性、不法之事;邊關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她。
影雨呈上的這封信,是契丹二王子寫來求助的國書。前幾年契丹王庭變故,二王子欲篡位自立。在草原上,武力才是硬道理,二王子竊取大印、毒殺可汗的事,又被大王子揭穿。名不正言不順,底下那些王子哪裡能答應?二王子帶著心腹手下,在草原上輾轉,如今已窮途末路,漸漸式微。
影雨親自出馬,用美色接近草原在上流竄的二王子,對之痛陳利害。使二王子覺得,除了找高芒王朝求助,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但若是與高芒結盟,等於背叛部族,這讓二王子猶豫不決。
“二王子,您若是獲得高芒皇帝的支持,契丹可汗之外,垂手可得。若是不肯,您的兄弟自會上位,享受可汗榮耀。而您,則默默消失在這草原之上。族人就算偶爾提及您,也是背負毒殺可汗罪名的人。您都付出了這麽多,真是這樣,您甘心嗎?不過是與高芒皇帝簽訂和平契約、進貢馬匹、開放互市,這些一時的讓步,比之可汗之位,孰輕孰重?”
影雨的話,就像毒藥一般在他心頭縈繞。終於,在又一次經歷了慘敗之後,望著身邊的寥寥數人,二王子下定了決心。親手寫下這封國書,加蓋了他竊得的契丹可汗大印,由影雨帶回。他則潛伏起來,等待高芒王朝的援助。
這封國書內,都是對高芒王朝有利的條件。二王子已經陷入絕境,深怕不能打動慶隆帝,列出的條件極為優厚。在影雨呈上的奏章內,說明了這一切的經過。看得慶隆帝拍案而起,道:“好!有此國書,我高芒當有百年國祚!”
影雷聽了,心中驚疑不定。這女人究竟做成了什麽?能當慶隆帝如此高的評價?
最後拿起的,是影風呈上的奏章和帳冊、名單。
慶隆帝極為愉悅的神色,在看影風奏章的時候,眉頭越皺越緊。待將所有內容看完,面沉如水,疲憊的揉揉眉心,歎了一口氣,道:“影風,
來拿去給大家傳閱。”
其余三人看畢,俱都心頭一涼。這麽大的事情,還好被影風發現。否則會出大亂子!一個處理不好,高芒覆滅,也許就在幾年之間。
“影風,此事由你發現,後續仍由你負責。保持緊密觀察,太子府也一起監察起來。影雨,你調動人手,配合影風的行動。影雷,你等候我的指令。電組保持正常運作,支援風組、雨組物資即可。”
慶隆帝坐直身子,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令人以為,剛才那一瞬間的疲憊,不過是一種幻覺。轉眼間,他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今日本應是選出影衛統領的好日子,但出了這事,慶隆帝心已亂。但眼前這四人,乃是他頗為倚重的武器,不過是一個統領的晉升,就逼出了他們的潛力。完成的這四項任務,樁樁件件都是能影響國運的大事。
慶隆帝需要他們的忠誠,這是他們豁出性命完成任務,一心盼望的日子,不能在這當口,涼了他們的心。當下開口道:“你們幾人,完成的任務都很讓朕滿意。影電完成了對懷表的研製,朕能感覺到,這個小物件或許會對高芒朝產生的巨大影響。影雷,千裡奔襲,乾掉了漢人的恥辱敗類。影雨,弱質女流,竟能完成眾多大臣都無法完成之事。而影風,揪出了朝中的害蟲,避免接下來的戰亂。”
慶隆帝頓了一頓,目光一一掃過四人,道:“在朕看來,這幾項任務的完成,對高芒王朝都影響深遠。孰優孰劣?不好評定。十日後,你們再來此處,聽候結果。”
幾人應是,紛紛告退。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他們走後,慶隆帝坐了半晌。對一名帝王而言,無論是對著朝中重臣,還是后宮嬪妃,喜怒哀樂,種種情緒,都成為駕馭人心的工具。明明有時討厭一個人,卻不得不稱讚他的行為;明明極為欣賞之人,有時卻不得不敲打。
他做了三十五年的太子,一直謹言慎行,跟著父皇身邊學習帝王之術,生怕讓父皇失望。也渴盼著,自己能登基做主的那一天。但當真正成為帝王,才能理解父皇心中的苦楚, 高處不勝寒的孤寡。
慶隆帝習慣性的與所有人保持距離,即使是曹皇后,幾十年相伴,也無法摸清他的心思。他將真實的自己深深地藏起來,不被了解,就沒有弱點;不被喜愛,就不會受傷;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剩下的只是一具帝王的軀殼,條件反射的處理各項事務,習慣了對著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裡,用不同的情緒反應。但只要是人,內心怎能沒有偏倚?怎能沒有放在心底的人?
因此,他喜歡獨處。只有在一人獨處時,他才會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這成了他最好的放松方式。在大臣們看來,慶隆帝沒有親近的愛臣,冷面無情賞罰公允;在嬪妃們看來,沒有誰能真正得寵,只有生養的功勞。
吳光啟知道他的習慣,悄無聲息的躬身守在殿門前。若是他此刻敢抬頭看向皇帝,會發現,他臉上的神情落寞而寂寥,坐在位置上的身形,不知為何,看上去竟有一些軟弱。
慶隆帝輕聲呢喃:“薇薇,這是你的意願嗎?明澤,你終於也走上了這條路,骨肉相殘,難道是帝王家的詛咒。”痛苦的呢喃聲,消散在冷清的空氣中,除了他自己,無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