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於凱年紀小,離開大人沒有獨自存活的能力。獄卒也不擔心他逃跑,並沒有給他上枷鎖。
他幼小的心靈中,此時只剩下見到母親的欣喜。口中發出一聲歡呼,猛地朝石靜玉撲了上去。
石靜玉將他一把摟在懷中,緊緊的摟住兒子幼小的身軀,眼淚情不自禁的掉了下來。
高致遠虎目含淚,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再來見自己。
石家的下人在樹下擺了好酒好茶,請隨行押解的校尉、獄卒們歇腳。又拿出銀子來,請這些獄卒在路上照顧眾人。
高家的人看到石靜玉出現,臉上都出現了一些希望。
這次高家出事,才讓他們品嘗到了什麽叫做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除了石靜玉,再無他人探監送行。
石靜玉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但她卻知道時間不多,抱著兒子走近了幾步,道:“雲嶺的情況,我會著人調查清楚。過了年,我就來雲嶺陪你。”
見她清瘦了不少,高致遠心裡很不是滋味。
兩人在侯府時,雖然也稱得上是恩愛夫妻,但他身邊的女人並不少。小妾、通房是大家公子的享受,他也視作理所當然。
但高家落得如此境地,石靜玉還能為他做這樣多,令他心生愧疚。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靜玉,是我對不起你。今日一別,你將我們父子忘了吧。在京城,還有好日子等著你。”
高致遠原本想說,好好找個人重新嫁了。在高芒王朝,和離或被休棄的女子重新嫁人的,比比皆是。
但是,話到了口邊,他卻說不出口。他不舍得,他怎麽舍得?
貪婪的望著石靜玉姣好的容貌,高致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雲嶺這樣的莽荒之地,不適合你。”你適合錦衣玉食的養著,怎麽能來受這樣的磋磨?
但石靜玉堅定而緩慢的搖了搖頭,道:“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她的身子往一旁讓了讓,身後出現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和一名約莫三十許的婦人。在他們後面,還跟著幾名手腳麻利的健壯婦人和漢子。
“黃媽媽!”
高於凱在石靜玉的懷裡,朝著那名三十許的婦人伸出手去,她原本就是他的奶娘。
黃媽媽“哎”的應了一聲,眼中浮現出淚水。高於凱是她從小奶大的哥兒,見著他的小臉瘦了一大圈,精神也遠不及以往,她的心痛不比石靜玉少。
“黃媽媽和她男人,還有這幾名忠仆,都是我精心挑出來的。”看著高致遠,石靜玉道:“他們會跟在你們後面,照顧凱哥兒。獄卒我也會打點到位不會干涉。”
獄卒是職責是押解犯人,至於路上也沒有來照顧,只要不會讓犯人逃跑,他們就不會過問。
說起來,這流放的犯人極少有逃跑的。他們大多都是犯下罪行的文官或勳貴之家,又拖兒帶口。就算有心逃跑,一來沒有這個體力,二來也放心不下家人。
聽見石靜玉安排得有條有理,高致遠囁嚅著嘴唇,卻說不出話。
他的心頭滿是愧疚,自己當時怎麽就這麽混帳?怎麽就沒有對她更好一些呢?明明知道她期盼的眼神,卻貪戀美色,去宿在了小妾的院子。
說完凱哥兒的事情,石靜玉將目光轉到了高致遠身上。
“你我夫妻一場,便是百年才修下的緣分。哪怕我如今不再是高家媳婦,你也是我的夫君。”這些話,石靜玉考慮許久,此時說來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會來雲嶺置辦產業,方便就近照顧你們。”頓了一頓,迎著高家其余人望著她的目光,石靜玉補充道:“順便,照拂高家。”
她將話說得明白,她的目的是高致遠父子。高家,她只是順便照拂,畢竟她眼下不再是高家兒媳,高家也不是她肩頭上的職責。
一名高家叔公連連點頭,道:“石大娘子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凱哥兒,他是我們高家的嫡長孫。”
石靜玉衝他微微斂禮頷首,道:“如此,我就替凱哥兒謝過三叔公照拂。”
她心頭明白,若是她今日未曾出現說這番話,這些高家族人未必就肯看在高致遠父子是長子嫡孫的份上,加以照顧。
說不定,還會因為昌平候是高致遠的父親,而遷怒於他們。
只是這一路上,高致遠父子需要援手。
只要高家人想明白,只有他們父子活得好,她才會到雲嶺來這個道理,不用她多說,他們父親都性命無虞。
從樹下匆匆來了一名丫鬟,她屈膝稟道:“大娘子,那邊的官爺在催了。”
時間不多,石靜玉緊了緊手臂,對著高於凱道:“凱哥兒要乖乖的,在路上聽父親的話,不能亂跑。”
“我會聽話。”高於凱緊緊的攥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求,“母親,我要母親和我們一起。”
他不懂得這一切變故,最令他傷心的,莫過於和母親的分離。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切都好好的,突然沒了家,沒了熟悉的一切,連母親都不在身邊?
看著他哭花的小臉,石靜玉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把,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往上湧來,讓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掏出絲帕,為兒子擦去臉上的淚珠,親了親他稚嫩的臉頰, 石靜玉向他保證道:“母親也想和你一起,但現在還不能。”
高於凱哭得越發傷心,嗓子都有些嘶啞。他無法理解她的意思,只知道剛剛見到的母親,又要離開了。
高致遠伸出手,石靜玉將兒子放在他的懷中,哽咽道:“照顧好你自己和兒子,等著我來。”
高於凱不願離開她的懷抱,雖然已被父親抱住了雙腿,仍然扭著身子,兩手緊緊的抓住她的衣襟不放。
不遠處傳來催促聲,石靜玉忍著淚,親手一點一點的掰開兒子的手指。她心口發痛,痛得呼吸困難。
高於凱手上的那點力氣,哪裡敵得過成人?
終於,他的手指全部被石靜玉掰開。他淚眼婆娑的望著母親,聲聲哭喊著、哀求著母親不要離去。
聽著兒子的聲聲哭泣,這一刻,石靜玉多麽想不顧一切的留下來,跟隨他們一路往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