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嶽,快往裡,快進來坐。”
葛父早就看到那兩隻緊握的手,但愣是裝作看不見,熱情地把嶽文往客廳裡讓。
茶幾上早就擺滿了水果、瓜子、花生、糖塊,估計薑秘書長提前打了招呼,家裡提前作了準備。
嶽文在沙發上坐下,他發現,葛父葛母仍象往常一樣熱情,看他的神情仍象看待自己的孩子,他不由心裡一暖。估計葛慧嫻也沒有跟家裡提兩人分手的事兒,嶽文心裡有又了幾分把握。
葛父葛母曾經也與方秀蘭、嶽魁通過電話,四位老人猜破頭皮也想不出來,好端端的兩人為什麽馬上就要結婚了,葛慧嫻卻遠走他鄉,問嶽文嶽文不說,問葛慧嫻,葛慧嫻也不答,四位老人被折騰得著實不輕。
“叔叔,嶽主任給你們帶了點年貨,放在後備箱裡,我給您搬上來還是放地下室?”小武侍候領導,更有眼力價,他與嶽文一樣,給人送東西,人家說是放樓上,他倆都是給搬進屋,說是放地下室,他倆則隻走到人家地下室的門口,從不往地下室多看一眼。
“放地下室,放地下室。”葛父笑著說道,一邊拿起桌上的煙往小武手裡塞。
這個年,可真是個肥年!
老葛樂顛顛地下樓,雖然他掛著海州市紀委常委的名頭,但在這個城市,紀委的常委只是副科級,與市委常委還是不一樣的。
那時,紀委的作用還不象十一年以後的紀委,十一年後成立了監察委,紀委的地位直線上升,而現在,他這個紀委常委,就是個清水衙門的清水官,過年,除了人情往來外,沒有人給他送禮。
可是,今年不一樣,除了自己、老婆和女兒單位的福利外,市政府又送了兩份,一份說是市裡的意思,一份說是縣裡的意思,現在小武又搬來一個後備箱的年貨,那小小的地下室可真盛不下了。
葛母看看沙發上的二人,笑道,“我也下去搭把手。”
她忍不住又看看嶽文,這樣好的女婿,第二次上門就是市政府秘書長親自陪同,市長中午親自宴請,打著燈籠也難找,她就鬧不懂女兒的心思,這麽好的人,怎說不結婚就不結婚呢。
她剛走出門,迎面就碰到了對門的鄰居,“曲科長,女婿來了?”
“來了,來了。”葛母眉眼含笑,這個樓上住的都是機關幹部,大家的眼力都頗尖。
“女婿在秦灣?我聽說給什麽領導當秘書?剛才,我看見薑秘書長也親自來了。”
“陪著女婿一塊過來的,”葛母自豪道,身在機關,她有涵養,並沒有說出市長中午請女婿吃飯的話來,不過,下午這個樓裡的鄰居們就會都聽說的。
不提屋外喜笑顏開,屋內,卻是縱有千言萬語,一時湧上心頭,嶽文不知說什麽好了,卻一把摟住了葛慧嫻,“你幹什麽,……”葛慧嫻劇烈掙扎著,卻小聲嘟囔著。
“姐,……”
嶽文感覺自己的心也跳得厲害,突然,他特別鄙視自己,都是老司機了,何況摟的還是自己的老婆,還是那個熟悉的身體,自己激動個啥子喲?!
葛慧嫻越掙扎,他摟得越緊,葛慧嫻終於不再動了,喘著粗氣,伏在他的胸膛上。
嶽文也不說話,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我……”葛慧嫻剛要說話,嶽文卻一把捂住她的嘴,“別說,我什麽都知道!”
“我爸……”葛慧嫻到底還是張開了嘴,果然,樓道裡響起了腳步聲,嶽文忙放開葛慧嫻,正了正脖子上領帶,端起茶來慢慢喝了一口。
葛慧嫻滿臉通紅,卻一轉身進了洗手間。
“小嶽,快十二點了,薑秘書長派車過來了,我們走吧?”葛父客氣地問道,卻四處打量著,他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寶貝閨女。
“好,馬上走。”嶽文笑道,他下意識地看看洗手間,葛慧嫻從裡面走了出來,臉頰帶紅,面如桃花。
農歷臘月二十九了,外面不斷呼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北風吹過,那濃重的硝煙的味道就直竄鼻孔,混合著不知誰家炸魚炸肉的香味,哦,這就是我們北方的年味!
紅紅的春聯映照下,滿院子都是放鞭放炮的人,煙花響起,這白日的焰火,卻依然五顏六色,絢爛異常,不需尋找,嶽文又準確地緊握憑住葛慧嫻的手,這一次,葛慧嫻沒有再掙扎。
嶽文剛跨進車去,手機就又響了起來,他一看不是廖湘汀的電話,這才放下心來,電話工委辦行政處打來的。
“嶽主任,出事了,……廖書記讓你趕緊回來。”
嶽文臉色一變,葛慧嫻就坐在他身邊,她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表情。
嶽文長舒一口氣,他看看葛慧嫻,“不行,這飯不能吃了,我得馬上回去。”
“什麽……事?”葛慧嫻問道。
“事故!”嶽文惜字如金,他一步跨下車來,“叔叔,阿姨,實在不好意思,區裡出了點事,我們領導讓我必須馬上回去!”
都在機關裡工作,沒看見豬肉還沒看見豬跑嗎,葛父葛母情知有大事發生,但多年的工作經歷讓他們忍住沒有詢問,“那麽我們也不去了,小嶽,你給劉市長和秘書長掛個電話解釋一下。”
“好,路上我就打電話,”嶽文答應著,他看看從小武車上走下來的葛慧嫻,“我走了。”
葛慧嫻點點頭,沒有說話,嶽文看看他,一下關上車門。
車子慢慢啟動,葛慧嫻卻緊追幾步,嶽文急忙搖下玻璃,“注意安全!”葛慧嫻把臉湊到窗前,“別不分什麽事愣是往前衝!”
“知道了。”嶽文心裡一暖,揮揮手,小武的車慢慢駛出小區。轎車緩緩駛出了小區。
小武已經知道了區裡的事,他的車開得很快,兩人一路討論著,當馬上就要駛出海州市區時,小武突然大叫道,“我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嶽文也緊張起來。
“我忘了把廖書記的話當面轉達了!”
“下次吧,”嶽文看看手表,又看看外面的炊煙與硝煙,距離事故已經四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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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溯到昨天晚上七點。
三十歲的礦工史江波撫撫頭上的零星小雪,坐上了轟鳴作響的三輪車,夜色中,這三輛三輪車滿載十六名工人,消失在夜色中。
天寒,地凍,風急,這雪也一會下,一會不下,但這都阻擋不了臘月二十八的晚上他們再次走進姑娘山。
馬上就要過年了,中國人有句俗語,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可是今年這個年,他已經確定不回河北老家了。
舊的一年即將過去,新的一年馬上到來,新,在中國,最大的含義可能就是代表著希望。
人是靠希望活下去的。
他不知道,此時的工委辦公室,有人希望重新收獲美好的愛情,此時的家裡,父母卻在希望他回家過年。
可是,他與無數人一樣,懷揣著對明年的希望,走進這姑娘山中,在快過年之前走進這姑娘山中,就是希望掙得更多一點,讓家人過得更好一點,給兒子再買一些玩具拚圖。
幾輛三輪車慢慢停在了半山腰,借著燈光,撥開覆蓋的偽裝,可以看到一處黑洞洞的入口,十幾個人倒也不怕,大家開著玩笑就下了礦,穿過一段長約四五裡地的巷道,爬下一段約三四十米的樓梯,前面就是一段能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巷道,當然,希望與死亡,從來都是孿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