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如是並沒有在丹峰住下，但她也沒有回首刹峰。首刹峰冰冷的劍氣太過銳利強勢，以她如今的身體根本受不住。

站在丹峰不遠處的一座荒廢山峰，眺目遠去，雖無靈脈，但也算是一處好的去處。

“如是想住在這裡嗎?”靳無緣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重重山峰間，這處峰巒風景最是美好。

但對修士來說，沒有靈脈的地方便沒有用，所以此處便也荒廢了下來。

舞如是也沒有隱瞞，她的目光平靜而內斂，白發玄衣，帶著某種讓人說不出所以然的韻味，道:“恩，想住在這裡，勞煩祖父將首刹峰上的宮殿搬來了。”

這麽點要求對於疼愛孫女的靳無緣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他點頭應了後便風風火火地飛去首刹峰。

看著靳無緣離開，舞如是才看向身邊的石碑。

石碑上什麽都沒寫，也代表著此處山峰是無主之物。

她頓了頓，朝著四周看了看，最後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緩緩地彎下腰。

首刹峰就像曾經的我一樣，兵戈劍刃，銳不可擋。

當四處征伐已經完成，剩下的便是如何去掌控好自己打下的天下布下的局。能打不算什麽，永遠能守得住才是能力。

銳氣斂去，如同開疆擴土之後已經不再適合再動乾戈，那麽——便沉寂下去吧。

待舞如是站起身時，‘起元’兩個大字帶著縹緲的、難以捕捉的氣息出現在石碑上。

“以後，這裡便叫起遠峰了。”舞如是將手放在石碑上，如月華般的長發被風吹的凌亂起舞。

看著起元兩個字，舞如是眼裡泛起淡淡的波紋，周身泛起一層層玄奧的氣息，無波無痕，深難莫測。

貞下起元，萬物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靳無緣搬完宮殿來到這裡後，第一眼便注意到石碑上的字跡。

不是這字跡很好，而是這字跡最是醒目不過。

就如同來到劍道宗後，你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虛空中一座座散發著森然寒氣的劍峰。因為那都是弟子們常年修煉所溢散出來的道的氣息。

而這起元二字，明明不過是最粗淺的刻法，可看一眼看讓人覺得靈魂都在悸動。

大道無痕，貞下起元。

天道人事永遠都是循壞往複、周流不息的。

“好！”靳無緣忍不住拍手稱讚，他看向舞如是時眼裡帶著欣慰和讚賞:“我就知道我的孫女怎麽可能會這麽沉寂下去。”

舞如是彎了彎唇角，看著面前一心疼愛自己的人已經恢復了原來的青年面貌，灰白的頭髮也變化了鴉羽般的漆黑。可她怎麽都忘不掉這人蒼老狼狽卻義無反顧護著自己的模樣，忘不了那雙無論何時都溫暖慈愛看著她的眸子。

垂眸，淺淺一笑。

“祖父，宮殿便叫長生殿，如何?”舞如是輕聲說道。

靳無緣眼裡閃過一絲黯然，隨即笑道:“很好聽，如是喜歡便好。”

長生長生，修士時時刻刻都是與天地爭命。

所有人都想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光，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做到。如今，如是又因為剔除仙骨斷了仙緣，長生一詞更是妄想。

想要長生，聽上去不過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舞如是不知道祖父心裡在想什麽，她只是平靜的看著祖父，白發飄然，鳳眸裡曾經的冰寒凜冽完全消失，只剩下平和的出塵超然。

但靳無緣寧願她一如往常那般，眉宇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寒霜。

起碼孫女還有一絲情緒存在，但現在，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靳無緣心中一疼，

勉強的笑了笑，忽而問道:“聽楓兒說，楚長老單獨留下了你，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舞如是搖頭，輕聲回道:“並無，祖父不必擔憂。”

靳無緣怎麽可能不擔憂，從孫女醒過來重新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就沒有人真正為她放下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許久之後，靳無緣喟歎一聲，問:“如是，可曾後悔?”

舞如是微微一笑，沒有曾經的傲然冰冷、凜冽強橫，但那平和沉靜的聲音依舊能聽出曾經的固執:“人生在世，選擇不計其數。我做了我選擇的，所選所擇，皆承之受之，哪怕當日我萬劫不複，身死當場，亦是甘之如飴。”

靳無緣苦笑一聲，自嘲道:“若這話讓佛宗那些人聽到，恐怕又會掀起一翻風浪，罵你死不悔改。”

舞如是越過他朝著山上走去，邊走邊道:“他們何德何能！”語氣中的嘲諷竟然格外的清晰。

那些人除了年齡大些修為高些自以為是一些， 對於她來說，只不過是分為好用不好用棋子罷了。

而另一片星漢下，自從兩個月前劍道宗關閉山門禁止出入後，太一仙宗便與佛宗撕了起來。

在太一仙宗內的佛修盡皆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所有和尚丹田破碎，靈根被廢，因意外喪命的卻少之又少。可被廢了修為還不如死呢。

柳雲止被贏澤太上長老帶回宗門養好傷後便飄然遠去，無人知道他的蹤跡和消息。而白軒在柳雲止離開後繼承了柳雲止的位置，成為年輕一輩的主宰者。

他帶領著弟子將佛宗分支一個又一個鏟除，將和尚一個又一個廢掉，偏偏每次遇到無塵都不打，也不傷他的性命，隻將與他同來的和尚全都廢掉，不會讓一人逃脫。

就這麽兩個月的時間，即使以普度眾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和尚也免不了心生怨憤和恨意，無塵在佛宗的位置一時間十分尷尬。

韓如臨是師兄弟幾人在宗門中人緣最好的一位，他喪命於佛宗之手，讓無數人恨得要死，再加上宗主的法諭，因而弟子們紛紛投入白軒手下，四處征戰與佛宗過不去，試圖將佛宗之人全都趕盡殺絕。

雙方的交戰時間一久，不管有意無意都有傷亡，如此天長日久的累積了下去，這仇怨也便解不開了。

站在長生殿外，舞如是玄色的寬衣廣袖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她望著天空，嘴邊的笑意淡漠而又涼薄，她喃喃自語:“道修不清淨，佛修不慈悲啊。這世道當真是可笑了。”

語畢，轉身一步步走進長生殿內，身後殿門緩慢的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