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全靠幻師的構建，所以它的存在完全依賴於幻師的所見所聞所感。而幻師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自然無法憑空捏造。

　“當初我們來時，府中的主人並不在。你師父見這片桃花開的甚好，便動手釀了一罐子桃花蜜。”肥貓道。

　它現在都還記得他小心翼翼把那罐花蜜埋入樹下的樣子，笑著說是不能驚醒裡面的寶貝。

　“為何師父要將這桃花蜜埋在這裡，而不是帶走?”時玉問。

　隔著許多年的時空，它那時也問過他同樣的話:“你為什麽不帶走?”

　“落葉歸根，先讓它們好好睡一覺。醒來了，就是香甜可口的花蜜了。”

　時隔多年，他的聲音已經漸漸散去。而它面對他弟子的問題，也只能是答上一句:“你就當做是他的怪癖吧。”

　時玉俯，想把那土陶罐給取出來。在她的手觸碰到那罐子時，卻見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

　他眉眼彎彎地笑著，目光溫柔，“我都藏在這裡了，還是被你現了。罷了罷了，這桃花蜜原本就是為你釀的。呐，吃了我的蜜就是我的人了，不準抵賴。”

　時玉一愣，眼前的男子看著她，或者說眼神已經透過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人。而那些話，也都是對那個人說的。

　他說完這些，身影便徐徐消散。

　原來只是一道殘影。

　“師父……”時玉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但是余留在指尖的只有一縷淡下去的影子。

　那其貌不揚的土陶罐還被放在土裡，時玉不由小心翼翼把它抱了起來。期盼著師父的影子再次冒出來，然而她的期盼終究落空。

　“唉。”素年似乎也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輕輕一歎，“好可惜。”

　顧老跟著一歎，“是挺可惜。”

　時玉站在一邊，聽著他們打啞謎一樣的談話，好半晌才道:“可惜什麽?”

　“可惜有情人，未能終成眷屬。”

　千年前，人族和妖獸還未起紛爭，妖獸一族行事低調，這樣就越顯得人族強者輩出。

　而葉蛋與月霜天——也就是現在時玉所在仙府的主人——兩個人成名的時間並不相同，在月霜天名震天上天時，葉蛋已經早她兩百年譽滿天上天。

　他們兩個人的糾葛，其實素年和顧老也大多是從傳聞中得知的。

　傳聞之中，月霜天還未成名時，只是一小小的幻師，而那時葉蛋已經成名已久。小幻師對大豪俠天然有一種崇拜感，遂尾隨其後，一跟便是數百年。

　小幻師的心意有眼睛的人便都會目睹，然而大豪俠卻始終無動於衷。小幻師一直跟在大豪俠身後跟了整整九十九年。

　“初遇你時，我便跟我自己說，讓我追隨你百年。倘若百年裡，你對我始終無情無感，那我便徹底放下。而今我已經跟在你後面跟了九十九年，還有最後一年，我不知一年後，你是不是依舊對我心硬如鐵。所以就到這裡為止了，算是留最後一點希望給自己。”

　小幻師的離開是在風雪夜，茫茫大雪將她的背影一點點遮蓋，就連足跡也漸漸消失。

　等到她與葉蛋再次相遇時，那時她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幻師。一念一想，殺人於無形之間。

　正是因為其噬殺，遂遭到人族圍攻。關鍵時候，葉蛋挺身而出，救下她一命。葉蛋那時交友廣泛，又與溫家家主稱兄道弟，人族十大強者有一半以上與其關系融洽，其他人看在他的份上，也就放過了月霜天。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們兩個人好事將成時，卻突然傳來月霜天即將嫁人的消息。

　“當初這消息出來時，人族一片嘩然。”顧老像是想到什麽往事一般，臉上露出一絲緬懷，“月霜天成親的那天，人族之士皆為你師父打抱不平，認定月霜天是被脅迫。十大強者、八大家族的人齊齊上門為你師父搶親。”

　那個時候，這般大的陣容出現，差點引起妖獸直接就地暴走。待得知是上門搶親時，妖獸家族們竟然也有人過來湊熱鬧。

　那大約是頭一回人與妖獸這般齊心協力，當時場面，現在想想都覺得甚是熱血。

　可等到所有人以為這件事該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時，月霜天卻當著所願人的面，說她是自願嫁給她丈夫的，讓葉蛋帶人走，以後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從前那都算不得什麽，從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此後，亦不必再相見。”

　月霜天這一語成讖，他們此後確實再沒見到。

　在她婚後的第三年，人族與妖獸之間戰爭爆，引魂書散，葉蛋身亡;月霜天則為掩護人族遷移至第九重天，之後便生死不知。

　關於他們的事，也就此被掩埋在殘破的時光裡。

　“其實，早在開始的時候，葉大哥應該是歡喜她的吧。”素年輕輕道，“不然怎麽那麽湊巧，月霜天在離開葉大哥之後，就天賦爆，修煉一日千裡?”

　“嗯。”肥貓點頭，“那時，主人一直在給她調理肉身。”她的吃穿住行，皆是主人一手打理，“她的資質不算差，但也沒多好。主人早年搜集的東西，大多都用在她的身上。”上百年來，潛移默化，就算是爛石頭也都會被捂成白玉，更何況她原本糾正一枚瑕疵較多的玉。

　它那時候都已經準備好了接受這個女主人，誰知……

　世事難料。

　時玉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師父年輕時便經歷坎坷，卻不想竟然情事也這般坎坷。

　“這桃花蜜是什麽時候釀的?”

　“她離開後， 主人便時常悄悄去看她。其實不僅是這裡，還有其他的一些地方。”大約是有她在的地方，做出的東西都帶有幾分她的味道?

　肥貓突然抖了抖身上的毛，人類的感情果然肉麻。

　時玉垂眸看著懷裡抱著的罐子。誰能想到，這灰撲撲的罐子裡，盛著的其實是一片錦繡心思。

　她的手沿著罐子口邊緣處的泥封輕撫，最後在一側輕輕掀開了一小道口子，頓時甜蜜的香氣便冒了出來。

　用力吸上一口，便從鼻腔一直甜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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