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這是長沙北郊外一處荒蕪的宅院,院牆塌了一半,蒿草叢生已經沒膝。
院子裡的房舍倒是也有七八間,只是屋面塌陷,就連那木門窗都被人扒光了。
平日裡只有鳥兒會來駐足,只是隨著長沙城戰火又起,那鳥兒也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南面的天際有隱隱黑煙,那是因為日軍已經佔領了長沙城,那黑煙自然是戰火點燃了房舍。
北面再走千八百米就是撈刀河了,日軍的主力部隊已然攻過河去了,於是那幾座浮橋便清靜了許多。
往常日軍作戰部隊行軍時後面必然所從的如同長蛇般的輜重部隊卻是很少,只有稀稀落落的馬拉大車在那難行的道路上甚至根本就沒有道路的野地裡踟躕而行。
前天,以大雲山為根據地的川軍又打了一場好仗,雖然說日軍沒有殺了多少,但卻把幾百匹拉物資的戰馬打死了,這對大多時候保馬不保人的日軍來講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
所謂的“保馬不保人”那是因為這裡的道路情況實在是讓日軍揪心,為了保障前面作戰部隊軍火彈藥和糧食的需要,在受到川軍襲擊時,日軍寧可先救馬後救人。
但這對於侵略者來講是必須付出的,因為你闖入了別人的家園。
一陣微風吹來,樹葉荒草都在那風中搖曳,本是草木蔥隆的季節但這荒郊野外反而給人一種蕭瑟的感覺,於是那荒廢了的宅院就顯得愈發死寂。
可就在這時那一處房舍的房頂處卻傳來了一聲輕輕的異響,難道是不知哪裡來的野貓蹬掉了房瓦嗎?
顯然不是,就見那房頂的一塊瓦開始挪動起來,然後一隻手伸了出來捏住了它順著這剛掏出來的瓦大的窟窿便消失不見了。
手繼續伸出托瓦、揭瓦、遞瓦,一會兒功夫那屋面就被掏出個洞來。
一個人的腦袋從裡面探了出來,那是霍小山。
霍小山轉動著腦袋環顧了下四周見無異狀便又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細伢子的腦袋又探了出來,他卻不再回去了,只是警惕地觀察著這個破落宅院的四周。
“怎麽樣?”沈衝問道。
“沒事,這裡不是鬼子的必經之路。”霍小山回答道,然後他也象沈衝一樣靠坐在牆角裡。
他倆的對話讓房屋裡的人都籲出了一口氣,於是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這間屋子應當是原來住戶的客廳並不小,此時卻顯得有些份外擁擠,因為這屋子裡足足坐了十六七個人!
霍小山他們四人依舊穿著日軍軍裝只是都光著頭。
而其余十一個人卻都是國軍裝束,一個個戰火之色滿面,他們正是被日軍追趕的軍師團的士兵。
霍小山他們從日軍那裡跑出來乾掉了和他們“比賽跑”的日軍士兵後,自然便去找前面的團的人會合了。
霍小山在扮鬼子追擊的時候成功通過槍法傳遞了信息,於是那黎亮自然也就注意上了霍小山。
你道霍小山的帽子怎沒的,那卻是他故意趁日軍不注意給扔地上了,於是他就通過帽子給黎亮他們一個顯著的信號:那不戴帽子的是咱們國軍的人!
於是前方那些人無論如何也不會開槍打他的,否則他一個勁地跑在最前面就是條九命怪貓怕也早沒命了。
正因為如此,霍小山帶著沈衝他們四個人找到黎亮的時候自然也把帽子揣了起來,那無疑是告訴友軍全是光頭全是自己人啊!
兩撥人會合後,眼見長沙城在望,如何肯再與那日軍糾纏,眼見那長沙城竟然已被日軍佔了,霍小山帶他們便往城北繞。
為什麽?
因為霍小山對城北一帶熟啊,
直屬營駐軍長沙霍小山帶著士兵到這一帶野外拉練過,卻是知道這裡有一處荒宅,位置又極是偏僻卻正好可以用來暫時藏身。被日軍追了快一天了,幾十裡地都跑出去了,霍小山才不想帶著疲憊之師去玩那個明知山有虎偏有虎山行呢。
霍小山自然知道這回自己帶人都混進日軍隊伍裡去了,那自然又是“惹禍”了,不說日軍猜測到他們會南返而布下天羅地網,就是各部隊都注意搜索一下那也絕對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此時霍小山和黎亮他們都已經是認識過了,霍小山這才知道郝令奇本人並沒有往長沙城這面跑,而是士兵們用了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冒充郝令奇將日軍引到了西方,而真正的郝令奇已是南返了。
而黎亮卻正是郝令奇的護衛兼勤務兵,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以自己那位師座倔強的脾氣無論如何那也是不肯裝扮成士兵逃命的。
於是他見情勢危急卻是和警衛排長一商量,讓那警衛排長穿上了師長的衣服帶著一部分人故意讓日軍看到後就向西面跑了。
讓郝令奇脫下那師長的軍官服那肯定是行不通的,但黎亮卻是他的勤務兵啊,手裡自然有郝令奇的備用軍裝。
不光說軍裝,就是郝令奇的望遠鏡也是由他保管的,所以當那個警衛排長穿上師長的衣服再掛上望遠鏡對日軍來講那就是一個大官,自然引得日軍窮追不舍。
至此,霍小山也好黎亮也罷,他們救援師師長郝令奇的事情算告一段落了。
至於郝令奇是否能夠安全返回部隊對他們現在來講卻已是愛莫能助了。
只是此時屋子裡一片沉默,那是因為他們又面臨了一個很現實也很嚴竣的問題,他們所有人都餓了且沒吃的了。
霍小山他們手中雖然還有少許的馬肉干,那也只是起到關鍵時候吃一口餓不死人的作用,要說一下子給這將近二十人吃的話別說吃個五分飽了,那就是一分也是吃不上的。
這就象人餓急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摸索自己的衣兜,可摸了半天也就是摸出一粒不知道什麽時候沒掏乾淨的瓜籽,對,霍小山他們剩得那點馬肉干就是那粒瓜籽!
此時,霍小山見屋子裡沉悶便抓槍起身走了出去,在那院子中的蒿草從裡躺了下來。
安全的事是不用擔心的,這裡偏僻至極,鬼子剛佔長沙沒個十天八天的都不會到這裡來,那走時抓槍卻是每個屢經戰火的人的下意識動作。
夕陽西下之際,不知道那天空中怎麽就起了火燒雲,紅彤彤鋪滿了大半個天際,可此時在霍小山看來那紅雲卻怎麽都象被那小鬼子點燃了的村莊。
這時腳步聲起,霍小山略一起身見是黎亮走了出來,自己便又躺了回去。
雖然不是一個部隊的,但一起殺鬼子了兩個人在那過程中還有默契,此時便也與那同生共死的弟兄無異。
黎亮便也挨著霍小山躺了下來,兩個人就都一起看那天空中的火燒雲。
看了一會,紅雲漸淡,黎亮才張嘴問道:“霍小山你想什麽呢?”
霍小山穿的是日軍軍裝,年歲又和黎亮不相上下的樣子,霍小山又沒說自己是營長黎亮又哪裡知道,隻道他是那個所謂的直屬營的一名士兵。
“我在想,小時候頭一回碰到鬼子,我跟那位郝大哥被鬼子追到大山裡也沒糧吃的時候。 ”又是一天戰鬥後的霍小山此時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輕松,臉上掛著的那淡淡的笑意依稀還有當年的樣子。
“大山裡能沒吃的?”黎亮好奇的問,他也是大山裡長大的孩子,只不過他小時候是生活在南方的大山裡,隨著父輩打獵才練出了這一手好槍法。
“冬天,雪一米多厚呢,要找也能找到但不是後面有鬼子追嘛。”霍小山回答。
“都餓了你還偏偏提吃的,那你們後來找到沒有呢?”黎亮好笑地說道。
“當然找到了,我用彈弓子打下來兩隻飛龍。”霍小山臉上依舊掛著笑意,他又想起郝存義了,不過此時已是沒有了那種悲痛,有的只是對過去的美好的回憶。
“什麽是飛龍?”黎亮好奇地問。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知道嗎?”接話的是沈衝,他也從屋子裡走出來了。
“這個不清楚。”黎亮還真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
“天上龍肉並不是那種長角的真龍的龍肉,指的就是我打下來的飛龍的肉,那是一種鳥,調湯喝是最美味的了。”霍小山解釋道。
“我都沒喝過飛龍湯呢,這天上現在怎不飛來一群飛龍呢?等仗打完的——”沈衝歎道,卻是也往地上坐了去,他也想躺下,他也餓了。
“頭兒,頭兒!”這時候在房頂當瞭望哨的細伢子突然叫了起來。
屋裡屋外的人聞言都是一驚,躺著的坐著的都是一下子跳了起來,而同時手中已是抓緊了步槍。
霍小山正要問細伢子什麽情況呢,就聽細伢子又叫道:“頭兒,南面飛來了六七隻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