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華在下人的幫助下順勢溜進了溫暖的被窩,然後在祖母的呼喊下慢慢睜開眼睛,清脆地喊了一聲,“祖母。” “好了,好了,”祖母連連笑著,用帕子去擦濕潤的眼角,“我的囡兒真的好了,藥師佛保佑,藥師佛保佑,從此之後顧家上下永世供奉藥師琉璃光如來。”
琅華看了一眼陸二太太,陸二太太站在一旁尷尬地賠笑。
陸二太太向來以賢良淑德著稱,雖然娘家王氏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卻也是書香門第,陸二太太的父兄就在鎮江任職,鎮江被叛軍攻破之後,鎮江被屠城,陸二太太的父親陣亡,兄長雖然僥幸存活,但是從此之後就像被烙上了敗軍之將的印記,一直沒有被朝廷再次啟用,陸二太太幫娘家疏通關系,到了至正元年,通過了中書省左丞寧家才在揚州謀了個校書郎,陸瑛的仕途了起色之後,王家靠著陸瑛才真正有了好轉,王氏的哥哥也一直升到了從五品市舶司的提舉。
如果她記得沒錯,現在應該是陸二太太最得意的時候,父兄都在任上,陸二太太這一年也有了身孕,後來陸二太太身體虛弱,引發小產,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卻不能再生育,陸二太太也是那時候才將庶長子陸瑛記在名下。
她和陸瑛成親之後,陸家繼續由陸二太太當家,她也盡可能配合陸二太太打理內宅的事務,她知道陸二太太對她這個瞎媳婦多有不滿,卻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陸家上下不問青紅皂白,陸二太太更是一口咬定她與裴杞堂說到底不過是將她看做是一隻螻蟻罷了。
母親忙走過來向陸二太太解釋,“嫂子別在意,這孩子是病糊塗了。”
陸二太太看著地上的靜明師太,又看了看祖母和母親,“這不是從寺裡請來的靜明師太嗎?怎麽跪在地上?”
顧老太太咳嗽一聲皺起眉頭,看靜明師太的目光頗為冷淡,“這就要問問靜明師太了。”
本來伏在地上的靜明師太聽到祖母的話,念經的聲音更大起來。
陸二太太的表情十分驚詫,就像方才被她打掉了手一樣,並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或是有所隱瞞。
她隻是一個八歲的女孩子,誰會大動乾戈買通尼姑來弄瞎她的眼睛。
三叔、三嬸?
祖母生下三個嫡子,二叔在未成年時就早夭了,剩下父親和三叔,三叔性子懦弱沒有主意,所以祖母為他娶了為人爽利直率的三嬸。母親告訴她,三叔、三嬸是怕叛軍真的打到鎮江來,趁著陸家搬遷跟著一起逃到了杭州,從此之後就像跗骨之蛆一樣跟著陸家,母親幾次提出要和三叔、三嬸一起另立門戶,三叔都以各種理由搪塞。
她嫁給陸瑛之後,三叔、三嬸更是以各種理由上門討錢,最終還是陸瑛在京都附近置辦了幾百畝地給他們,強令他們搬走。
三嬸總是提起祖母給她提前置辦的那筆豐厚的嫁妝。
難不成就是因為這筆錢,所以來害她?
那為何不乾脆害死她算了,隻是要弄瞎她的眼睛?
要麽就是陸家,她和陸瑛的婚約是祖母和陸老夫人一早就看好的,如果是因為陸家有人不想讓她嫁給陸瑛,才讓她成為了瞎女?這樣陸家就有借口來退婚。
可是,前世她雖然瞎了,卻依舊嫁給了陸瑛。
琅華一時沒有頭緒。
現在隻有從靜明師太嘴中才能探知一些實情。
顧老太太冷冷道:“衝著你出家人的名聲,才讓你給琅華治病。
不但給你供奉,還按照你的要求,清理出屋子,好讓你念真言密咒,沒想到你哪裡是要念經,而是將我們遣走好加害琅華。”想一想她就覺得後怕,如果琅華沒有醒過來大叫,現在很有可能已經瞎了,一個沒有父親的瞎女將來會怎麽樣,她想都不敢去想。 本是要救孫女卻反而害了孫女,她這個祖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顧老太太冷笑一聲,看向身邊的薑媽媽。
薑媽媽會意叫了兩個粗使婆子進來壓住了靜明師太,靜明師太嚇得臉色蒼白。
顧老太太道:“今天我就將你的心肝剖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說著頓了頓,“等一會兒進了閻王殿,看看佛祖還肯不肯度你出來。”
聽到顧老太太的話,靜明師太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旁邊的母親倒吸了一口涼氣,陸二太太也驚詫地張大了嘴。
祖母有這樣治家的手段才能撐起整個顧家,可惜,顧家後繼無人,祖母去世之後,顧家樹倒猢猻散。
前世,母親想要將鎮江顧家的田地買回來,卻都沒有成功,反而被人騙走了幾百兩銀子,母親乾脆心灰意冷,不顧她的反對,要將鎮江剩下的最後一個莊子也變賣了。那個莊子上的管事,是她身邊蕭媽媽的兒子蕭邑,蕭媽媽安排蕭邑從鎮江來京城見她,說是有一件與父親有關的事要跟她說,她被害死那日,蕭媽媽就是出府去接蕭邑,所以蕭邑到底要說什麽,她也不得而知。
靜明師太掙扎著不停地求饒,“老太太饒了我吧!我也是受人指使才來害大小姐,以後再也不敢害人,再也不敢了啊。”
顧老太太沉著眼睛,“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兩個婆子松手,靜明師太癱倒在地上,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到了這一步,我……再也不敢隱瞞,我來給大小姐看病之前,有人送來五十兩銀子,讓我想方設法弄瞎大小姐的眼睛,事成之後會再給五十兩。”
靜明師太吞咽一口,繼續道:“聽到這種事,我開始也覺得奇怪,顧大小姐病得凶險,按理說,如果連天花都治不好,就更沒必要去害小姐的眼睛。來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顧大小姐的病已經有了起色,隻要悉心照顧定然會痊愈,那買通我的人,想必是很清楚顧大小姐的病情……所以……所以才……”
琅華皺起眉頭。
如果靜明師太說的是真的,想要害她的人,就在她身邊,或者最起碼有眼線在她身邊。
靜明師太身體仍舊在發抖,“我……平日裡……雖然賣些不能治病的藥粉,卻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隻是聽說那些叛軍會打到鎮江來,那些人都是些茹毛飲血的惡徒,我們廟裡的苦行僧遇到那些人,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活生生地剝了皮。我也……隻是想拿了銀錢遠走……所以才……才……”說著爬到藥師琉璃光如來面前,不停地拜起來。
靜明師太說了多少真話琅華並不知道。
不過關於叛軍的那些傳言,與她從陸瑛那裡聽說的同出一轍。
那些叛軍大多是響馬、強盜,平日裡乾著燒殺搶掠的勾當,扯起反叛的大旗之後,就更加肆無忌憚,一路血洗城池,手段也很是殘忍。
可是靜明師太真的是被叛軍嚇破了膽,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她不信,人性從來都是難以更改的,一個好人絕不會為了一百兩銀子去害人,更何況靜明師太做起這件事十分的順手,如果不是長年累月地積攢了惡念,也不會怕佛祖早晚會找她算帳。
靜明師太以為將罪責推脫乾淨就可以自保,那就錯了。
她,顧琅華可不是容易受騙的善類。
母親先反應過來,滿臉憤恨,“你說是有人買通你害我們琅華?是什麽人?你可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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