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對張伯臨講完，轉身就走了。張伯臨還要在祥符縣教書，依仗大房的地方多矣，對她的話不敢不聽，便騎了馬，親自回家一趟，告訴張梁，方氏病在了大房，今晚肯定是回不來了。

　張梁十分奇怪，方氏的身體一向很好，怎會說病就病了?他攔著腳步匆匆的張伯臨，不許他走，問道:“你娘究竟怎麽了?”

　張伯臨先是支支吾吾，後來一想，反正爹和娘，總會得罪一個，講了得罪娘，不講得罪爹，兩害相較取其輕，還是先穩住爹罷。

　張伯臨暗地裡一番計較，做出了決定，將方氏被騙，上衙門打官司險被誣告的事，大略講了一遍。

　方氏上當受騙，這事兒本身，張梁並不在意，他耳裡隻回響著一個聲音，兩百貫，整整兩百貫！

　張伯臨見張梁的臉色不對勁，連忙扶他坐下，端了茶與他喝，又替他撫胸順氣。

　張梁緩了緩，問道:“那兩百貫是問誰借的?”

　張伯臨答道:“娘說是向八娘借的。”

　張梁一聽，把茶盞都砸了，怒道:“咱們住的這房，還是八娘借的呢，她還好意思去借錢，這下欠了債，還怎麽好意思住下去?”

　張伯臨也為此事發過愁，但目前只能勸張梁放寬心，稱開封府府尹還在提審牙儈和林娘，相信案很快就會有進展。

　張梁聽出了意思來，問道:“開封府府尹肯幫忙?”

　張伯臨道:“是仲微托人通了路。”

　張梁因為張仲微沒能幫張伯臨謀上個差遣，本來有些埋怨，聽了這話，怨就淡了些，感歎道:“到底是親了，還是不忍看著我們落難。”

　張伯臨讚同道:“仲微一直都很顧惜咱們二房。”

　張梁歎道:“去把你娘接回來罷，總賴在大床像甚麽，沒得惹你伯母不高興——咱們一家，以後仰仗他們的地方多著呢。”

　張伯臨應了，騎馬回祥符縣，說要送方氏回家，方氏死活不肯。張伯臨隻好騙她道:“爹出門去了，沒有五天回不來，娘怕甚麽。”

　方氏奇道:“他去哪裡了?”

　張伯臨胡亂報了個勾欄的名字，聽得方氏心頭大恨，一時間把甚麽都拋到腦後去了，急衝衝地自己就下了床，胡亂套了件衣裳，家去了。

　張伯臨是扯的謊，張梁自然正在家等著她，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張梁既沒打她也沒罵她，隻叫她老實待在家裡，街衙門斷案的結果。張伯臨見方氏無事，便放心地重回祥符縣，盡管官司還沒打完，便學館還是開，不然沒錢吃飯。

　開封府那邊，二天下午就傳來了消息，好消息，牙儈和林娘都不耐打，沒幾板下去就全招了。對她們合起夥來騙方氏的計劃，供認不諱。林娘還道，她本來是想到銀主家住幾天，還能不能順點值錢的物事回來，但一聽說對方是與賈家相熟的張家，心裡害怕，這才半路上跑了。

　開封府尹斷完案，追回了方氏的兩錠大金，交與了張伯臨。又命人找到賈老爺，把林娘送了過去。結果張家和賈家都備了厚禮謝他，讓他十分得意。而張仲微也備了一份禮，送到了歐陽參政府上，但歐陽參政一貫清廉，並不曾收，隻道他把官做好，就是給他臉上增光了。

　方氏聽張伯臨講了衙門斷案的情形，恍然大悟:“怪不得林娘一路上向我問東問西，原來是想去搬空仲微家。”

　張梁遣她道:“你把錢與八娘送家去。”

　方氏這兩天低頭伏小，不敢違抗，二話不說就去了。她前腳才踏出院門，張梁就向張伯臨道:“去雇一輛車，咱們搬家。”

　張伯臨大吃一驚:“搬到哪裡去?”

　張梁道:“還能哪裡，我也只有你一個兒了。”

　原來是想搬到祥符縣去，張伯臨為難道:“我如今住的還是仲微的房呢。”

　張梁道:“我也曾教過兩天書，到了祥符縣，正好與你做個幫手，兩個賺錢，還怕租不起房養不了家?”

　張伯臨見張梁不再反對他以教書為業，大喜，親自動手去搬箱，決定先到大房借住兩天，明日一早就去看房。他們家人多，物事又少，很快就將行李收拾妥當，搬到了車上。張梁帶著小墜、錦書、青蓮、冬麥和張浚明爬上車，讓張伯臨騎馬，命任嬸去知會張八娘，告訴她搬家的事。

　任嬸早就覺著不對勁了，急得跳腳:“二老爺要通知八娘，方才怎麽不讓二夫人順道就說了?”

　張梁不理她，疊聲地催車夫開車，張伯臨見狀忙問:“爹，你不等娘回來?”

　張梁黑著一張臉，道:“你娘替你祖父祖母守過三年孝，我休不得她，但留她在東京住，就是使得罷?”

　張伯臨與任嬸明白了，他哪裡是要搬家，分明就是變了相地趕方氏出家門哪。張伯臨認為此舉不妥，但又覺得，是該給方氏些教訓了，於是不再出聲，心想反正是老父的主意，難道他這做兒的，還能不聽?

　他可以不在意，任嬸卻急了，要趕就趕方氏，趕她做甚麽。林娘那檔事，可是方氏一個人惹出來的，與她無關哪。張梁要走，任嬸不讓，竟衝到車前一跪，央求張梁帶她一起走。

　張梁卻道:“你走了，誰來服侍二夫人?你可是她的陪嫁。”一句話就打發了任嬸，又叫車夫費力氣，抽了她一鞭，然後一車一馬，奔往祥符縣去了。

　他們到了祥符縣，暫無住處，便由張伯臨先進去，向楊氏講了借住的事。楊氏聽說方氏被張梁留在了東京，深感大快人心，忙請他們幾口人進來，吃茶敘舊，安排房屋。張伯臨帶著兩個妾住東廂二間，張梁帶著小墜住東廂一間，還剩下冬麥和張浚明沒住處，就問過林依後，住到了二進院的東廂二間，與小玉蘭作鄰居。

　因為張家二房的到來，後衙兩進院立時就擠得滿滿的。林依聽說張伯臨的兩個妾都來和他一起住，腦裡馬上就不純潔了，又不好衝著大伯看，隻好掐著張仲微的胳膊忍笑。

　張仲微吃痛，自然要問個緣由，林依卻不肯說，隻好任由她把胳膊掐出了幾個印來。

　他們這邊因為沒了方氏，而張梁又感激大房在這場官司不遺余力地幫忙，因此兩房人顯得極親熱，吃著茶，聊著天，其樂融融。

　東京城裡的方氏，到了張八娘家，將錢還了，張八娘很高興，便留她吃飯。母女倆正講著，只見任嬸飛跑進來，一骨碌跌到跟前，方氏正要斥她沒規矩，就聽見她尖著嗓叫道:“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爺把你趕出家門了。”

　方氏隻當她瘋了，罵道:“胡謅甚麽，我是自己出來還八娘錢的，怎麽就變成被逐出家門了?”

　任嬸哭著解釋:“二夫人，你才出家門，他們就收拾了行李，全搬到祥符縣去了，隻留下咱們倆在東京。”

　方氏大驚，拍著桌站起來:“大少爺也去了?”

　任嬸是張伯臨的奶娘，倒還有些偏著他，便道:“二老爺開的口，他哪敢反駁?”

　方氏急了一腦門的汗，急衝衝地朝外走:“反了天了，這日過不得了。”

　張八娘也著急，就沒攔他她，催著任嬸跟上去，照顧著點。

　方氏一步也沒停頓，一氣奔回家，果然三間房都被清空了，只有她那間還留著個箱。她頓感眼前發黑，比出了林娘那事還絕望，張梁不要她了，以後的生活怎麽辦?她陪嫁來的器皿，全換作了張八娘頭一回出嫁的嫁妝，陪嫁來的田，只剩了幾畝不值錢的旱地，而且還遠在四川老家，不頂用。

　張八娘的家，倒就在附近，可斷沒有兒還在，卻靠女兒養的道理，這點規矩，方氏還是懂的。再說姑父不比媳婦好對付，若真動粗趕起她來，她可沒本事招架。

　方氏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 問任嬸道:“咱們還有多少錢?”

　任嬸哭喪著臉道:“二夫人，你問錯了，你該問，咱們還有沒有錢。”

　方氏還真問道:“那咱們還有錢嗎?”

　任嬸答道:“沒了，二夫人，你還欠了我兩個多月的月錢沒給呢。”

　方氏一巴掌扇過去，氣道:“都甚麽時候了，還跟我講這個，他們走時，你怎麽也不攔著?”

　任嬸捂著臉，委屈道:“他們是坐車走了，我哪裡攔得住。”方氏歎了口氣，開始發愁，她們兩人，身上連半塊銅板也無，不說以後的日怎麽過，今天晚飯總要解決罷?任嬸不想餓肚，極力慫恿方氏上祥符縣去鬧。方氏聽了，把心一橫，道:“說的是，他說讓我留在東京，我就留在東京?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娘，他到了哪裡，也不能不管我。”

　任嬸歡快地附和了幾句，道:“二夫人，你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去，我在家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