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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兒首輔》第二章 年景、前景、願景
  其實,按大金朝習俗,不管是宮裡還是民間,這過年,從進了臘月門,就開始了。

  上至皇上太后及王公貴族,下至各級官吏及庶民百姓,都已經開始“忙”年,過節的喜慶氣氛不知不覺越來越濃,至年三十達到高潮。

  可是鹹安宮官學裡卻依然是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任憑一個個官學生急得抓耳撓腮,心急火燎,就是聽不到有休學的命令。

  鹹安宮從總裁至教習俱都官升一級,秦澗泉又是新官上任,比成文運在時抓得還要緊,就是騎馬校射等夜課,這個翰林總裁竟是挑了一晚上親自參加,眾學生見總裁依然這樣顧大家、舍小家,雖然年關將近,也隻得靜下心來,老老實實進學。

  惦記著肅惠中醫院的買賣,肅文也只能下學後趕過去,聽劉松仁說說這一天的情形。

  他也曾與劉松仁商量,到年底了,要召開總結表彰大會,回顧宣光十八年的工作,展望宣光十九年肅惠中醫院的工作,並計劃著讓劉松仁給他起草一份肅文同志在肅惠中醫院總結表彰大會上講話材料,可是說來談去,這材料如何寫,劉松仁就是領會不到其中的精神,肅文講得口乾舌燥,也隻好作罷。

  這天下學,已是天黑時分,琢磨著肅惠中醫院早已關門,肅文打馬直朝劉松仁家住的胡同奔去。

  這是一處老院落,卻並不是劉松仁自己的宅院,他只是這裡的一個普通過客,前世,人們稱之為“北漂”。

  拍響門環,主人家迎出來,看著肅文前來,劉松仁有些愣,但馬上換上一幅笑臉,請肅文進屋坐。

  屋裡的擺設很是寒磣,一桌一椅一炕一箱一爐而已,竟是別無長物,但收拾得很利落,打掃得也很乾淨。

  北京城的冬天,雖說是天子腳下,但菜少,價兒也齁兒貴,一個冬天也就大白菜、蘿卜等幾樣菜,外加點粉絲、粉條、醬疙瘩、白薯、酸菜,還得入冬前存上。

  肅文看著桌上簡單的幾樣東西,竟沒想到自己親自任命的這個院長這般辛苦,“老劉,你就吃這個?我每月給你的銀子也不少吧?”他隨手拿起一塊鹹菜條,放進嘴裡,齁兒鹹!想想沒吐出來,咬著牙咽了進去。

  劉松仁看看他,笑著說道,“家裡還有老爹老娘,還有老婆孩子,銀子都捎回山東黃縣老家去了,”他看看肅文,“東家,這正是吃飯的時辰,您這剛從鹹安宮下學吧,您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隨便吃點兒?”這不在醫院裡,他竟有了笑模樣,不象在醫院時那樣嚴肅。

  肅文本想去東興樓,要兩菜,與劉松仁好好拉扯一番,聽他這樣說,知他是個自尊心強的人,這在這吃一頓,勝過外面千百頓,也就欣然點頭答應。

  隻一會兒功夫,劉松仁就從外面走回來,“我讓房東嫂子弄點下酒菜,咱倆湊合著吃點,對了,您吃素是吧?我讓她再加兩菜。”

  肅文一把扯住他,“只要是三淨肉就成,遇到什麽吃什麽吧。”

  那房東女人倒也是利索,一會子功夫,炒雞子兒,炸花生米,肉皮凍,再加一碟子醃酸白菜就擺上了桌。

  “菜沒好菜,酒也沒好酒,這是通州的燒酒,您先喝著,豬肉韭菜合子馬上起鍋!”看她手腳麻利,肅文拿起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裡,嘎嘣香脆,看劉松仁給他從酒壺裡倒上燙著的燒酒,他一仰脖喝了進去,冰冷的冬天裡,頓覺全身上下暖和舒坦。

  “劉院長,這是我關心不夠,

我是真沒想到您還在外面賃房子住,按理說,醫院應給你提供房子。”劉松仁的為人那沒得說,就是有些不合商人習氣的傲氣,但對肅文,不因他的年齡看輕他,對他這個東家很是尊重。  “醫院裡也不寬敞,我也想跟您提來著,這醫院初開,年中又毀於兵亂,這就擱下了,等以後再說吧。再說,我住在裡面,那些學徒的夥計也都得住進去,住不開不是。”劉松仁在炕上坐下來。

  “不,這事得辦,年後,就在後面製肥皂的院裡,辟出幾間來,你住一間,夥計們住通鋪。”肅文一錘定音。這一年,醫院在劉松仁管理下,井井有條,倒也不用肅文多費心思,“我今兒來,一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年的事,二來呢,就是年底了,不能讓夥計們空著手回家過年,在外面幹了一年了,拿多拿少,多少是個意思,家裡人也巴巴盼著這點東西。”

  看劉松仁要說話,肅文一擺手打斷他,“年底了,從郎中到夥計,從你到多隆阿、胡進寶,你選幾個先進,這些人要跟普通夥計區分開來,乾得好的就要表彰,乾得不好就得拿得少。”

  “東家,這紅包都是私下裡給的,”劉松仁笑道,給他倒上酒,“其它家的掌櫃的也從來不興這樣的。”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肅惠中醫院我就是這樣定的規矩,這先進,不只要多拿,過年在北京城過的要雇馱轎,送人回家,不在這過的回老家的要給人雇騾轎,風風光光給人送回老家去,讓左鄰右舍、鄉裡鄉親都知道,在肅惠中醫院不白乾。”

  “呵,您這麽說了,我應著就是。那每人多少紅包?”劉松仁笑道。

  “每人五兩銀子,你跟多隆阿與胡進寶,再就是查乾老爺子等幾個好郎中,再加上先進,從八十兩到二十兩不等。”

  “這麽多?”劉松仁夾著一粒花生米,停在了半空中。

  “多嗎?”肅文剛要說話,房東端著熱氣騰騰的豬肉韭菜合子進來,頓時滿屋飄香,飯香四溢。

  “趁熱吃。”劉松仁讓道。

  “嗯,好吃,倍兒棒,這手藝,真絕了。”肅文嘴邊油汪汪一片,讚道。

  劉松仁只是笑笑,又夾了一個合子放到他跟前。

  “我的意思啊,除了紅包,肉啊、鞭炮啊、點心啊等年貨,不拘多少,人手一份,這也是個意思。”

  “東家!”劉松仁有些愣了。

  “您這樣子,看來是不回山東老家過年了,三十晚上,不回家的夥計,都在醫院過年,你們自己辦,銀子算醫院帳上。”

  “成,我聽您的,您這是宅心仁厚啊。”劉松仁感慨一句,起身給他倒上酒。

  “什麽呀,都是人,都得過年不是,能到肅惠中醫院,大家一塊攪杓子,那是緣份,只要進了醫院的門,就是一家人了。”

  “您這樣行事,哪個夥計還不得死心塌地跟著您乾哪。”劉松仁舉起杯子,兩人一碰,都是一飲而盡。

  “瞧你說的,這才哪跟哪呢,我說你記啊,我想到哪就說到哪。”肅文夾起一塊白菜,“白菜,百財,百人和氣才能生財!”

  “適才,我說了住、行,再說說衣和食,明年,夥計們清一色的藍大褂,醫院出錢。後面製肥皂的院裡設個小廚房,每天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冬天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上火鍋,年終全醫院的人一塊兒吃‘犒勞’,東興樓成桌的席面,可有一樁,不許喝酒!平時要是櫃上忙,趕不上飯,廚房得留熱菜熱湯,不能讓人忙活一場吃些涼飯涼水,這樣心也會涼的。”

  “東家,您慢些說,我得記一下。”劉松仁笑著站起來,取出墨盒毛筆,鋪開紙張。

  “記什麽啊,你看見夥計們吃飯穿衣走路睡覺,你就都想起來了,”肅文笑道。

  “對了,東家,每年初五回來,東家要跟夥計吃一頓新包的餃子,咱醫院,您說了算,這辭夥……”

  “咱們醫院不辭夥,實在調理不好,你交給我,沒有調理不好的夥計,只有不懂行的掌櫃。”肅文看看劉松仁,“我這樣說你別不高興,你雖是在這一行裡多年,但乾到老,學到老。”

  “嗯,嗯。”劉松仁並無不滿,頻頻點頭。

  “對了,東家,每個鋪子都有自己的絕活兒,你象我以前剛進北京城學徒是在東來順,他家的醬油不是打市面上買的,都是自已個在後院曬醬,把上好的黃醬放在大錫片子上,用桶接著被毒日頭曬出來的油,再加上甘草、桂皮、冰糖……就是他家的醃韭菜花,得加酸梨,這樣的味道才會酸甜合口。這樣弄出來的醬油、韭菜花,再加上辣椒油、王致和的玫瑰紅豆腐乳,拌一塊兒,一片鮮羊肉,在鍋裡一汆就得,那滋味,嘖嘖嘖……”

  “得來,再說我的口水也要流下來了,你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得有應人的東西,獨家的玩藝!你放心,明年,哎,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要製的那些藥,今年事兒多,明年肯定成,到那時候, 轟動北京城!”

  兩人一碰杯,又是一飲而盡。

  “嗯,東家,製藥上,您是這個!”劉松仁一豎大拇指,“除了製藥,我想,在種藥上,也得考慮嘍。象馬家樓盧家,專門種佛手、香桃、藿香什麽的,平時往藥鋪裡送藥材,你還不能上別家買,你買了別家的,盧家就再不給你貨啦。他的貨全呀!這麽著,南城種鮮藥材的生意,都歸他們家了。還有一樁,逢年過節,宮裡禦藥房去他家買佛手,只要打點好了,一斤佛手五兩銀子!姥姥!他家一年少說能賣一二千斤哪!”

  “這個嘛,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地皮,也不貴,”肅文一笑,這年間可不象前世,北京城那是寸土尺金,“過完年,我們倆騎馬出去看看,也買幾塊地。”

  “好來。”見自己的意見被采納,劉松仁也是滿面紅光,“東家,臘月二十五,醫院就封帳了,下板了……”

  “不,不,不,”肅文笑著搖搖頭,“我們既然是醫院,不是藥鋪藥館,那就是個十二時辰醫院,不只白天,夜間也要有值班的郎中,不只平時,過年過節也要有人,這病啊,它可不過年哪,再就是,大雪封門,街上的乞丐,有個小病小災,就免費救治一下,窮人進門,給人家口熱水,給個笑臉,家和萬事興,鋪子也一樣,都是和氣致財!”

  “得來,掌櫃的,您可說到我心裡了,衝這,我得再敬您一杯!”劉松仁高興地舉起杯子。

  門外,不知哪家哪戶又放起鞭炮來,過年了,喜慶的年景,希望的前景,美好的願景,讓兩人都是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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