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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這生日,您年年都是撥冗光臨,今年,這面子,您一定要給。”廉敬弓著腰,一臉諂笑,跟在奎昌後面,進了花廳。
“老廉,今年,我連皇上的萬壽節都不去了,身體抱恙,這傳出去,到了皇上的耳朵裡,”奎昌看看廉敬,“那就是大不敬。”
廉敬馬上笑道,“沒請別人,就請您跟夫人,再就是玉明,還有幾個同僚,都是您信得過的人。”他隨意說了幾個名字。
奎昌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這些人,倒都不是外人,……”
“這吃的東西呢,烏裡雅蘇台這地兒,整日裡淨是些牛羊肉,菜也就蘿卜、口蘑之類的,”廉敬笑著,見奎昌走到書桌前,馬上在桌前研起墨來,“這啊,我前些日子讓人運過五百隻雞來,又從北京專門請了一廚師,大人,卑職知您喜歡吃雞舌頭餡的煮餑餑(餃子),這就是單為您預備的,這雞啊,也是三十六種作法,不帶重樣的……”
“唉,活了這一把歲數,就好這一口了,得嘞,我去!”奎昌一把撥開一卷宣紙,“那咱就好好喝一遭。”
“得,大人,您應承了,我這就去準備。”廉敬躬著身笑著退了出去。
奎昌目視著他退了出去,那眼光一直穿透窗戶,陰冷寒毒,邵乃文笑著從隔壁走了出來。
“東翁,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我們身邊還臥著一條狼啊!”
奎昌在宣紙上潑墨揮毫,卻寫得一首蘇東坡的《大江東去》,“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條狼,四年前就到了烏裡雅蘇台,”奎昌用筆老到,力透紙背,但手上青筋暴露,臉上也透著一股狠勁,“皇上,皇上他老人家,”他把“千”字的起筆寫得有如鋼刀,“四年前就惦記著我了,就把我當魏延了!”
“四年前,廉敬初來,對大人您是言聽計從,百般奉迎,處心積慮地討好您,您起初也並不信他,這人啊,誰都架不住別人對他好,我也真沒想到啊,”邵乃文搖著頭,“他竟然是皇上派到我們身邊的棋子!”
“廉敬那就是鴻門宴啊,是想把我在烏裡雅蘇台提拔起來的人一網打盡啊,這要不是得著信兒,你、我都要束手就擒!”
奎昌抬起頭來,把筆一扔,“讓他們再歡快幾天吧,這人啊,得意就要忘形,忘形就要殺身!”
他一轉身,“讓玉明整頓兵馬,調輝特部兵馬東防,唐努烏梁海所部也要作好準備,現在我就修書一封,請羅莎國出兵……”
邵乃文點點頭,“我這就去布置,這一次,內賊外賊一並肅清,把這城裡弄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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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維八月,序屬仲秋。
此時的北京城雖仍是汗流浹背的天氣,但承德已是金風送爽、涼意逼人了。
承德,德華門內。
淨水潑街,黃土鋪地,街旁跪滿了前來迎駕的承德百姓。
奉天將軍、古北口大營將軍、熱河都統、喀喇沁左旗綠營都統、蒙古諸王、京城各衙門提早前來的堂官及熱河一乾子官員,在禮部尚書司馬白衫及鴻臚寺少卿查斯海安排下,恭敬跪迎聖駕。
辰時二刻,只聽德華門外九聲炮響,暢音閣六十四部鼓樂齊奏,在悠揚的鼓樂聲中,德華門內身馱香鼎寶瓶的八對大象依次跪下,
接著,各色的寶扇、信幡、旌節、金節、大旗依次湧入門內,看得人是眼花繚亂,但卻有說不出的尊嚴肅穆,說不出的榮華尊貴。這些過去才是正經的法駕,只見八面門旗及蹕旗過後,一百二十名手執金吾的侍衛由詹士謝圖率領,身為前導,緊接著一百二十名手持執事的太監,繼續穿過,又有一百八十名侍衛走過之後,才是宣光帝那圍有欄杆宮殿式樣的九龍乘輿。
肅文也是一身五品武官服色,頭頂翠森森的孔雀翎,騎馬跟隨在這九龍乘輿之側。
“宣光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滿城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呼喊,一時間,震天雷、地老鼠、二踢腳及各色煙花在空中爆炸,伴隨著這震耳欲聾般的呼喊,整個承德如癡如醉,如癲如狂。
宣光帝命人卷起了乘輿上黃幔,他神色莊重略帶微笑地注視著這滿城的百姓,不時站起身來不斷地向百姓揮手,卻惹得萬歲之聲更如山呼海嘯,席卷全城。
終於在歡呼聲與鞭炮聲中到了避暑山莊的正門,蒙古諸王早已跪在大門石獅之旁,待停下乘輿,宣光帝走了出來,親手攙起最前面的科爾沁扎薩克親王,“各位王爺一路辛苦,就不必在此等候了,明兒在煙波致爽齋,朕還要設宴款待,秋狩之後,朕還要陪同太后前往科爾沁草原,這見面的時候多的是,各位就先道乏吧。”
看著蔭堂、張鳳藻一行人跟了上來,宣光帝一揮手,“一路上,朕坐得有些乏,正好走走,活動活動,你們也先去歇息吧。”
見他一路步行,詹士謝圖與肅文馬上跟了上去,詹士謝圖一路東張西望,肅文卻是兩眼平端,目視前方。
“詹士謝圖,你傻乎乎地看什麽?”宣光帝突然停下腳步,“又不是第一次來,倒是肅文,怎麽,這裡的景色不好麽?”
“回皇上,好,”肅文笑著看看詹士謝圖,“但臣的職責就是保護皇上的安全,無論是在宮外還是宮內,看景色不是臣的職責。”
“好,”宣光帝點頭讚道,轉眼看看仍是一幅嬉皮笑臉的詹士謝圖,“你,學著些。”
“回皇上,臣也在四處察看,臣的眼裡並無景色,只有皇上的安全。”詹士謝圖莊重地答道。
“嗯,是麽?”宣光帝一下笑了,“這正經本事沒長多少,這幾日,拍馬屁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他笑笑,繼續朝前走。
“阿諛奉承,君子所不恥。”詹士謝圖朝肅文擠擠眼睛。
“忠君護駕,臣子之責任。”肅文也朝他擠擠眼睛。
“這麽好的景色,你的眼睛又沒瞎,不好看麽?”詹士謝圖看看宣光,又小聲道。
肅文笑笑,“這地方,上世我來過幾次,熟得很。”
詹士謝圖一癟嘴,“嗯,你就吹牛吧,等到了科爾沁草原,給你弄一群牛讓你吹。”
“你們在嘀咕什麽呢?”宣光帝看看背後二人。
“沒什麽,肅文說想吃牛肉,我知道承德有一家老牛湯做的不錯,正商量著一起嘗嘗呢。”詹士謝圖大言不慚。
“嗯,民間的吃食不同於宮裡,風味也是不錯,”宣光帝似乎也很動心,“待用過午膳,宣議政王大臣、上書房大臣、都察院錢牧、刑部趙徹、大理寺諾敏到延熏山館覲見。”
“是。”詹士謝圖急忙應道。
“皇上,一路勞乏,也不休息?”肅文小聲道。
“多少政務等著呢。”詹士謝圖好似也是無可奈何,“這避暑其實就是換了個地方處理政務而已。”
二人邊低聲說著,邊跟著宣光帝的腳步繞過儀門,走進一處院落,只見院中黑松高可參天,卻是樹冠龐大,遮天蔽日,迎面正門上赫然是四個泥金大字——“萬壑松風”。
嗯,要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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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打虎獵狼!”
宣光帝坐在禦榻之上,望著外面湖光山色,千岩萬壑,輕輕道。
透過東面的窗子,秋樹碧湖,一覽無余,張鳳藻好似沉浸在這絕妙的景色之中,渾然沒有聽到宣光說話似的。
“皇上是想秋狩的事吧,”常阿岱忙道,“明兒您要接見蒙古諸王,初步就定於後天,秋狩之後即刻啟程前往科爾沁。”
宣光帝看看常阿岱,緩聲道,“這秋狩,獵的是地上的豺狼虎豹,朕,說的是朝堂之上的虎,朝堂之上的狼!”
眾人的心不禁都是一沉,站在軒外的肅文雖是長身直立,按刀不動,但也是靜靜聽著裡面這大金朝幾位頂尖人物的對話,但只聽得耳邊風響松鳴,卻聽不到裡面有人接過宣光帝的話茬。
蔭堂看看張鳳藻,只見張鳳藻仍穩坐釣魚台,心裡不禁暗歎,這老兒歷經三朝,果然是修煉成精了。
宣光帝站了起來,在軒裡慢慢踱著,“朕,繼位十九年,以寬為政,仁愛待下,從不妄誅大臣,也從不苛責大臣,可是,蒼天有眼,祖宗有靈,當前的朝堂,竟成了什麽樣子!”
“這十九年來,總督、巡撫、道台以至府縣之撮爾小吏,無不貪汙,無不靡費,出巡則講排場、比闊氣,過節則收紅包、要好處,三節兩壽,冰敬炭敬,竟成了正常的慣例!……聽說,過年之時,北京城車馬如龍,省道府前來送禮拜賀的數不勝數!是不是也都有你們一份啊?”
“臣等惶恐,這風氣漸成,臣等也不能免俗。”看眾人無人敢應,蔭堂答道。
“這還不算,”宣光看看蔭堂,“如遇升遷外調、央人辦事,那更要額外花費!此事可是有的?”他的聲音已是低沉下去。
“臣從未以職權干涉朝政,”蔭堂仍是一臉莊重,“就是在座幾位大臣,臣耳朵裡也從未有過此等傳言。”
宣光帝掃視一眼正襟危坐的幾位大臣,“朕,信得過你們,要不也不會宣你等前來會議,但,此種風氣之下,朝堂之上潔身自愛之人,已所剩無幾,若想潔身自好,則上憲視他們為異類,同僚視他們為仇讎,這朝堂之上竟無好人立錐之地!”這話已經說得很尖刻了,這也是平時蔭堂與汪輝祖私下議論但不敢、不能也不想說出來的話。
“大不法則小不廉,上有行下則效,這朝堂之上,省府州縣,吏治不清,民生何賴?”
“這半年,內務府查處了不少官員,外面流傳著一首歌謠,”宣光帝輕輕念道,“……草木榮,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裡,盛不下順天府一口鍾,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隱姓王,天下好文章,珍珠如土金如鐵。”看看在坐的諸大臣,“這奢侈極欲到了何等地步!”
肅文心裡一樂,趕緊站得更直,這四句歌子卻是他的手筆,想不到已傳到宣光帝的耳朵裡。
“嗯,且不說內務府,就說現今的朝堂之上,這小民看官吏,小官看大官,單說這吃穿用度,從上到下,風氣一塌糊塗,竟是人人爭相攀比!……嗯,我朝有製,親王、郡王以外禁穿黑狐皮,可是你看看,這朝堂之上身著黑狐皮之人又有多少!朕,還聽說,有人頂戴花翎所用的翎管子,一個就價值一萬三千兩銀子!”他看看高塞,高塞卻不敢觸碰他的眼光,“就是這些一、二品大員把風氣帶壞了!”
“朕聽說,戶部尚書立山有朝珠三百六十五掛,每天都換一掛戴。據說,這些朝珠最低等的也值到一千兩銀子,也就是說,這些朝珠起碼值三十六萬五千兩白銀,……嗯,他一年的傣祿才多少銀子,這不是貪官又是什麽!”宣光帝猛地轉過頭來,盯著這一乾大臣,“查,立刻就查,今後凡有貪腐者,不管是王爺還是督撫,上不封頂,一查到底!”
眾位大臣都站了起來,眾人早知宣光帝要整頓吏治,原以為也是要太后省親回鑾之後再作商議,誰知,在這避暑山莊就雷厲風行布置開來。
立山,毫無疑問,肯定是要打的第一隻老虎了!
“朕,今兒就把這題目撂在這,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都要各司其職,都察院掌總,再上一個條陳,老叔和輔臣看過之後,再呈上來。”他看看一乾重臣,“行了,都回去吧,朕也想出去透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