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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士謝圖一臉刀疤,夾在一眾看熱鬧的蒙古牧民中,見蔣光鼐不卑不亢,心裡暗讚,“此人真名士,有風骨,可謂是大金朝第一禦史。”
定邊左副將軍行轅,西花廳。
奎昌一身便服,卻由人架著步履闌珊地走出來,乍一露面,即高高抱拳,“蔣公,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蔣光鼐正與廉敬、松筠等人寒暄,他一身白鷳補服、水晶頂子,玉身肅立,氣質典雅,在一群烏裡雅蘇台官員中,似鶴立雞群。
“我一眼就認出蔣大人了,你我二人雖素未謀面,也算神交已久。”奎昌笑道。
“奎大人,身體要緊,光鼐此來,給您添去諸多麻煩,還請大人恕罪。”蔣光鼐道,肅文發現,蔣光鼐說得甚是誠懇,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兩人正惺惺相惜,互有好感呢。
“為天子代狩一方,自當盡職盡責,這身體又算得了什麽。”奎昌道。
肅文暗笑,這一句話,說得冠冕堂皇,正氣凜然,象個封疆大吏之語。
“蔣大人,請入席。”奎昌邀請道。
“請。”蔣光鼐笑道。
肅文看看這一眾官員,自己只是個護衛,諒也沒有自己上桌的份,他站立一旁,端詳起桌上的菜來。
奎昌熱情地介紹著今兒入席的官員,廉敬已是介紹過一遍,但蔣光鼐仍是彬彬有禮,點頭示意。
“蔣大人的風骨譽滿京師,天下聞名,前些日子,知道蔣大人要來,奎昌也是早有心交往,這蒙古八珍,也是特為蔣大人準備。”奎昌笑著一指席面。
“這醍醐、夤沆、野駝蹄、鹿唇、麋、天鵝炙、元玉漿、紫玉漿。”
“這草原上到處都是美景,遠處看不太清,我忍不住就站起來了。”宏琦笑道,又坐下來。
宏馨看看她,不言聲地遞過一支千裡眼來,笑道,“用這個吧,眉毛胡子都看得倍兒清,”看宏琦欣喜地接過去,宏馨又笑道,“那達慕後我有話問你。”
姐妹二人感情素來要好,宏馨雖然長住草原,但她的丈夫色布騰巴勒珠爾是常到京師去的,京師風言風語也刮到了草原之上。
宏琦拉開千眼,果真看得一清二楚,卻見鏡頭中的肅文笑著脫下了黃馬褂,笑著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在青草上。
又脫下裡面的褂子,隨手扔到一邊,這上身赤裸著,一身的腱子肉雖然比不上蒙古武士,但也威武雄壯,令人耳紅眼熱。
七格格宏琦粉臉泛紅,心裡亂跳,想要放下那千裡眼,卻又覺著這雙目已是移不開了,索性裝作胡亂調節著這千裡眼的樣子,但目光卻一直在肅文身上流連。
肅文光著上身站了起來,對面的蒙古武士馬上雙臂擺動,雙腳跳動起來,肅文也學著他的樣子,兩人就這樣面對面跳了起來。
草原上鴉雀無聲,宣光帝、太后都舉著千裡眼,看得認真,七格格宏琦隻覺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千裡眼一動不動,緊張地注視著場上的動靜。
一乾子侍衛、前鋒營的將士,都朝這裡張望著,詹士謝圖卻在旁大聲喊道,“肅文,下手,摔他!”
詹士謝圖的聲音肅文已是充耳不聞,他深知,牧民平時套馬、馴馬,力道很大,一旦被他抓住,肯定是輸定了的。
他脫掉衣服,裸出上身,就是讓他抓不住自己,這是防守,只要他抓不住自己,自己就有機會贏他。
“墨爾根,墨爾根!”人群見兩人始終不動手,慢慢騷動起來,有牧民大聲喊著武士的名字。
那叫墨爾根的武士果然有些急躁了,
他試探著上來就抓,可是肅文沒有衣服,身上滑得很,他竟無地可抓,再抓,肅文突然閃電般撥開他的左手,欺身往前一衝,順手雙手抱住了墨爾根的腰。“嗨——”
肅文一扭身,一個抱腰後背摔,把墨爾根摔倒在地上。
“啊——”
他興奮地朝天高舉雙手,嘴裡發出驚喜的狂喊。
宣光帝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七格格宏琦差點又跳起來,她興奮地看看宏馨,卻發現宏馨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馬上紅著臉不自然道,“你這樣看我幹嘛,看摔跤啊!”
詹士謝圖大笑著,看來也是歡欣異常,這侍衛處的兄弟掙臉,就是給他掙臉。
可是,高台之上的太后卻笑著對宣光說了幾句,宣光看看依舊興奮的肅文,笑著搖搖頭。
果然,墨爾根捂著腰站了起來,他苦笑著,衝著肅文大聲喊著,“這不是摔跤,不是我們蒙古的摔跤!”
肅文看看他,也用蒙古語大聲喊著,“這就是摔跤,不管蒙古還是滿洲的,摔倒了就是好跤!”
那墨爾根頓時臉紅脖子粗,周圍也有牧民、武士開始聒噪,肅文笑著剛想拿起衣裳,卻見大侍衛索倫笑著走過來,“肅文,皇上說了,這不是草原上的摔跤,命你們重來。”
“啊!”肅文鼻子都快氣歪了,我這容易嗎我?再說了,我哪知道草原上摔跤的規矩啊!
那墨爾根卻激動地朝著看台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偉大的博格達汗,您的胸懷象草原一樣寬廣,象藍天一樣開闊,象大海一樣深邃……”
“行了,行了,別淨說好聽的了,”肅文把褂子往草地上一摔,又學著墨爾根一樣跳了起來,“這次不準耍賴啊。”
“哎,這怎麽回事?”七格格宏琦看看五格格宏馨,“不是贏了嗎?”
“你的那個侍衛,根本不是草原上的摔法。”五格格話中有話,可是七格格關心之下,竟沒品出味來。
二人重新開始,墨爾根更加謹慎,當著這幾萬人的面兒,他更不敢有閃失,二人象大神一樣轉著圈。突然,墨爾根衝了上來,一把抓住了肅文的褲帶,肅文的手卻搭在他的肩頭,正待墨爾根要使力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兩隻胳膊已是不聽使喚,憑空好象丟失了一樣。
墨爾根馬上知道著了肅文的道了,他狂吼一聲,身子一動,肅文已是被頂了出去,踉踉蹌蹌後退七八步,方才站穩腳步。
高台之側,宏琦差些叫出聲來,跟著姨娘坐在一眾命婦堆裡的霽月也緊緊掐住了梅香的手,疼得梅香差點也叫出聲來。
不待他上前,肅文返身衝了過來,墨爾根雙手無力,卻是不能相抗,肅文抓住墨爾根的牛皮卓得戈,“嗨——”將他往地上摔去,墨爾根落地時扭了幾扭還想站立,但卻接連退出幾步,終於碰到在一低矮的小桌上,桌上的馬奶酒、奶豆腐頓時撒了一地。
“快起來。”肅文笑著跑過去,順手拉住墨爾根的雙手,一陣抖動,但墨爾根仍是痛苦地望著他,躺在地上,肅文聳聳肩,低聲道,“兄弟,得罪了。”
草原上,一片安靜,掉針可聞,只有風,刮過茂盛的青草,刮過人們的心田。
突然,就象風吹過一樣,整個草原被吹動了,平地裡驀地響起一陣山崩海嘯般的歡呼,人人眼裡閃爍著熱切,人人眼裡交織著崇拜。
詹士謝圖卻是看明白了,小聲笑道,“你耍賴!”
肅文也笑道,“能贏就是英雄!”
說話間,一名蒙古少女手持哈達走了過來,詹士謝圖有些眼熱,“成了,美女來了,英雄快去吧。”待肅文戴上哈達,馬上又有四個蒙古大漢抬起他來,肅文笑著揮著手,所到之處俱是一片歡呼。
在這興奮熱烈的呼喊聲,肅文看看高台之側,朝那裡揮揮手,他知道,在萬人中央,在萬丈榮光之處,有一人肯定心裡惦記著他,為他擔心,為他高興,也為他癡狂。
詹士謝圖有些眼道,說的也不假,他確實是作了手腳,就在手搭上墨爾根肩膀的空當,借著墨爾根所發之力一下卸掉了墨爾根的膀子,適才借著上前攙扶的空當,又把墨爾根的膀子重新接了上去。
可是這種手法,正是傳自草原,蒙古的正骨醫師被叫作綽班,內務府上駟院綽班處,專門為大內侍衛正骨醫傷。
查乾老爺子本就是蒙古人,在綽班處多年,一套挾氣功摸法更是爐火純青,《正骨心法要旨》,更是對人體通身骨骼、筋腱、穴道了然於心。
肅文前世就對接骨頗有心得,這一世也跟著查乾老爺子學了幾手,卻不想到今天不是接骨,而是卸骨,他暗叫一聲,慚愧,查老爺子常說,治病如佛事,奉醫殺貪心,今兒確實是罪過了!
他下意識地再看墨爾根時,卻仍是躺在地上,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手捂腰部,雙眼緊閉,痛苦萬端,一位蒙古姑娘正焦急地蹲在他身邊,卻也是束手無策,空自著急。
肅文示意那些人放下他來,他慢慢走過去,高台之上的宣光帝與太后也朝這邊看著,“這孩子要幹嘛?”太后有些不放心,適才兩人角力她可是看得清楚,肅文曾腳踢她的梳頭太監,在她心中,最是大膽的一個人。
宣光帝看看索倫,索倫不言聲地跑下高台。
還沒等他走近,肅文已是伸手按住了墨爾根的腰,墨爾根憤怒地打開他的左手,卻不料,肅文右手已是捏住墨爾根的左耳,“老詹,別讓人打擾我!”
“他在幹什麽!”太后不滿了,她此次回草原省親,到處是一片祥和,到處是歡聲笑語,摔跤雖是激烈,但也是傳統舊俗,她實在不願看到宮中的侍衛與蒙古武士在她眼皮底下有衝突。
宣光笑道,“肅文知道規矩,也不是那種落井下石之人,額娘且再看看,再看看。”
他的目光也緊盯當場,只見墨爾根停了嚎叫,方才不能動彈的身子竟跟著肅文的手站了起來。等肅文把墨爾根提到面前,馬上又轉到墨水爾根的身後,雙手合交一下把墨爾根龐大的身軀抱在半空中。
周圍馬上響起一陣嘈雜,幾個蒙古武士馬上就要上前,那蒙古姑娘臉已通紅,詹士謝圖卻笑嘻嘻攔住他們,他身著明黃色的馬褂,幾個武士看看和碩卓哩克圖親王恭格喇布坦,嘴裡罵著,卻都不敢造次了。
那姑娘關懷心切,卻要硬闖,詹士謝圖笑著說句什麽,那姑娘卻更是憤怒地大喊起來,好象詹士謝圖是他宿世仇人一般。
太后沉下臉來,不言聲地看著這裡,高台之上,華蓋之下,竟是一片壓抑。
恭格喇布坦也覺著不妥,他看到了場上的蒙古武士人人雙眼圓睜,一臉怒氣,牧民們也是不滿地大聲喊著,他想了想,還是朝高台走去。
可是他還沒挪步,卻見肅文把墨爾根舉到空中,在空中左晃四次,右晃四次, 又左右同時晃了一次,突然,發聲喊,斜著向遠處扔了出去。
整個草原上的人都驚呆了,有蒙古武士已經跟詹士謝圖、索倫推搡起來,眼看著更多的武士朝著肅文擁過來,詹士謝圖、索倫攔也攔不住。
宏琦急了“五姐,這要打起來了吧。”
宏馨看看她,幽幽道,“這人都傷了還下死手,最讓人看不起,你,怎麽看中他了呢。”
一眾小侍衛見衝突起來,按著刀都跑過來,就是前鋒營、善撲營的兵士也不動聲地圍了過來,麻勒吉、海蘭珠、勒克渾等鹹安宮的老人,此次都是作為前鋒營兵士來到草原,見肅文要吃大虧,也顧不得軍紀了,海蘭珠已是拔出刀來。
宣光帝臉色陰沉,恭格喇布坦已是走到高台之下,他站起來,程萬年馬上跑過來。
宣光帝剛想說什麽,突然又止住了話頭,只見墨爾根已是從草地上站了起來,適才,被拋在空中緊倒騰挪的刹那間,他就已停止了嚎叫,待落地後,嗯,感謝長生天,這腰竟然恢復如初,自個竟能站起來了!
那蒙古姑娘目睹此景,眼含淚水,快走幾步,扶住墨爾根,墨爾根也驚奇地揉揉腰,踢踢腿,兩人說了幾句,卻雙雙跑到肅文跟前,撲通一聲跪在肅文面前,“尊敬的遠方的客人,感謝您……”
還沒等他們說完,肅文笑著打斷他們道,“你是蒙古草原上的雄鷹,只是暫時折了翅膀,是長生天派我來的,是博格達汗派我來的,”他看看高台之上,宣光帝已坐了下來,“適才你的腎髒離了位,我已治好,你的身軀象堅硬的磐石,沒事,呵,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