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罪銀,是一項以銀子頂罪的制度,根據官員犯罪情節的輕重,以多少不一的銀子來免除一定的刑罰。
泥濘的胡同裡,二人一腳淺一腳深地朝前走著,“這議罪銀倒是好招,可我怎麽老感覺心神不定呢,看他那笑模笑樣的,我心裡就犯嘀咕,是不是把我們當槍使了?……他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圖爾宸看看也是淋得全身濕透的雅爾哈善。
“你是心裡有鬼,胡思亂想,”雅爾哈善安慰道,“又不是我們去報的案,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誰也不知道。”
“對,”圖爾宸咬牙道,“就是知道,我們也不能承認!”
“嗯,拿賊拿贓,捉奸捉雙,當場抓不住,打死了不能承認!”雅爾哈善補充道。
二人嘴裡說著,其實心裡都似有一團麻絮堵得喘不過氣來,今晚乍見著肅文,二人就驚著了,這星夜飛馳,一舉抄掉八大胡同,還是肅文掌總,更讓二人象大冬天吃了冰砣一樣。
“不過,這差使也可賣個人情!”圖爾宸看著一眾官學生進了各處堂子傳話,笑道。
“給他們省點銀子,或是……”雅爾哈善看看周圍,等經過那站崗的兵丁,方才小聲道,“直接放了得了!”
二人相視一笑,俱是一幅心領神會的樣子,信步走進一堂子裡。
“劉大人,”圖爾宸一下看到了熟人。
那劉大人一驚,“我不是,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圖爾宸與雅爾哈善相視一眼,笑道,“不打緊的,劉大人,上面有令,國家有議罪銀制度,只要交上銀子,今晚就可放人了。”
“真的?”那劉大人又是一喜。
“千真萬確!”二人笑得仿佛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那,我身上帶著銀票,我直接交還不成嗎?”那劉大人立時陪笑起來。
“成啊!”圖爾宸話音剛落,就聽麻勒吉的聲音在胡同裡響了起來,“圖爾宸大人有話,為防貪墨私吞,一律不收現銀!一律不收現銀!”隨著馬蹄聲響,聲音逐漸遠去,估摸著一條胡同一條胡同傳令去了。
眾官兒一聽,都皺了眉,又舒開眉,看來,這是真的。
鹹安宮那官學生看看那劉姓官員,“銀票都濕了,怎麽認啊?”
那劉大人卻猶自嘟囔著,“這濕了也是銀票啊!它也是銀票啊!”
圖爾宸與雅爾哈善都不是笨伯,二人一聽,就知道了裡面的用意。
寫上官職,寫上欠下的銀子,這是一箭三雕啊,一來鹹安宮的官學生撇清了貪墨的乾系,二來不僅不用審訊,口供直接就有了,三來還能白得一大筆銀子!
“為得銀子,私自放人,他有什麽資格收議罪銀?”圖爾宸的眼裡閃著鬼火,幽幽道。
“那,就再……”雅爾哈善看看圖爾宸。
“成,成,我寫,我寫!”淒風冷雨中有官員熬不住了,其實天已暖和,全身發涼,估摸著是嚇的。
一人帶頭,馬上就有人附和,一群人當場就圍住了進來辦理差使的鹹安宮官學生,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大雨下的,誰也不願在外面擔驚挨凍。
況且,當場不交銀子,等過了這個檻兒,找人疏通疏通,說不定就什麽事兒都沒了,裡面雖然一片兒狼籍,到底也是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何苦還在外面苦熬啊!
“那,都跟我進屋吧。”鹹安宮那官學生笑道。
一商人眼見一幫官員不挨淋了,不願意了,
“這位官爺,當官兒的交銀子都進屋了,我們這些人怎麽辦?” 那前鋒營的兵士卻看也不看他,“找鹹安宮的人。”他一指圖爾宸與雅爾哈善。
馬上就有商人過來套近乎,可是這二位卻是不敢隨意答應。
待二人抹把臉上的雨水,也走進屋裡,一眾官員卻吵得沸反盈天,“這官職也寫了,欠條也打了,怎麽還不放我們回去?”
“對,對,我們要出去!”
那收條子的官學生看看圖爾宸與雅爾哈善,一眾官裡卻是有人也在正黃旗,或認識他們的父親,直接喊著名字催促上了。
“成,走吧。”二人樂得賣個順水人情。
一眾官員也不顧外面下雨了,歡天喜地地跑出門去,可是看守的前鋒營官佐手卻象門神一樣攔住去路,“圖爾宸大人剛剛吩咐下來,等派人今晚兒取了銀子,再行放人!”
“我沒說啊!這是為何?”圖爾宸急了。
“你不是鹹安宮的官學生嗎,問你們家大人吧。”那官佐冷冷看他一眼。
雅爾哈善一拍大腿,“明白了,這些官裡肯定有人假冒他人,上門取銀子,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當場,有些官兒就喊了起來,“哎,我的欠條得改改,得改改,老眼昏花,寫錯嘍。”
“我的也得改改,這雨打風吹的,都糊塗了。”
……
眾官兒嘴裡說著,可是那眼神恨不得能把圖爾宸與雅爾哈善二人吃了,二人心裡那個熬套,臉都綠了。
眾官員急著回家的心思都很迫切,改得很快,可誰知,肅文真派了官學生去取銀子,一幫官兒等得不耐煩,又紛紛辱罵起雅爾哈善與圖爾宸來。
這當口,各家的家眷接到欠條,卻都是千恩萬謝,官位與銀子哪個重要,他們可掂量得清楚。
可是,當銀子順順當當取回來,麻勒吉那讓人一頭碰死的聲音又在胡同裡響了起來,“圖爾宸大人有令,有人冒名頂替,一律不得放人,一律不得放人!”
圖爾宸與雅爾哈善互相看看,一臉明白,也是一臉懊悔,這明顯就是中了圈套嘛。
這肅文,壓根就沒想放人,銀子有了,口供有了,還找來倆擋箭牌!
這躲來躲去,本以為能賣個人情,卻被推上前台,成為眾矢之的,這一傳十,十傳百,明天都會知道他二人在坑這幫官兒,那他們以後就恨上自己了,可別想過太平日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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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風雨急。
巡捕衙門的兵丁橫掃胡同巷口的暗娼流鶯,將隱藏在犄角旮旯裡的肮髒一網兜起。
刑部衙門的捕快則直撲在家叫堂子的京官,在目瞪口呆、百般推脫中直接索拿回衙。
京城裡翻了天,不只小門小戶、尋常百姓議論紛紛,那些王公貴胄、勳貴大臣也紛紛猜測。
那些仍被扣留在八大胡同或是拘押在刑部衙門的犯官家眷們,可著實坐不住了,求恩師的,求同年的,求上憲的,求主子的,紛紛施展各路神通,一時,京城裡上到王爺、上書房大臣下到六部堂官及各部侍郎,星夜之中,門前個個燈火通明。
可是,鄭親王府、端親王府、康親王府,都是大門緊閉,任一眾人等在門外苦求。
上書房首輔大臣張鳳藻、次輔鄂倫察、及周祖培、孫世霖,一個個也都是緊閉府門,都不想沾惹一身騷氣。
可是,有人卻是不顧張弓待發、引物入彀,一頭闖了進來。
他自以為他來得,也問得,因為他還兼管前鋒營,前鋒營這麽大的動靜,自己這個管事的王爺竟一無所知,衣克唐阿等人也是太不象話。
雖然他也看明白嘍,刑部、巡捕衙門及前鋒營一齊出動,那背後能操縱這出戲的人,只能是紫禁城的那位,其目的他隱約也猜到是為內務府一事,可是如若不來,也顯得自己心虛、畏葸不前。
思前想後,他到底是來了,一路上還琢磨著,那幫當兵的見了他,當是怎麽個說法。
此人便是禮親王高塞。
可是轎子穩穩當當停在泥濘的胡同口,那當兵的好似沒看到他身上的五爪四龍團服似的,“請您留步,沒有肅大人的命令誰也不準進去。”
坐在轎中的高塞不由大怒,“你們不是前鋒營的兵嗎,前鋒營怎麽說也是我的屬下,讓你們帶頭的過來回話。”
一會兒功夫,他的眼睛就慢慢睜大了,細雨中,一路踩著泥漿迎面而來的正是這些日子全城大索的肅文,正帶著幾人飛快地跑過來,濺起一身泥水。
“給王爺請安。”地上雖然泥濘交加,但他們絲毫沒有猶豫,一個千打了下去。
“你,”高塞突然發現,路上想好的說辭竟一時都忘了,“你是領頭的嗎?衣克唐阿呢?”
“回王爺,衣大人在前鋒營左翼大營,這裡歸屬下管。”肅文毫不含糊。
“這裡都有牌有照,都查封了麽?”高塞問道,話一出口才知不妥,自己怎會知道有牌有照?
“回王爺, 我們也是奉命查辦。”
“奉誰的命?”
肅文卻沒有回答,高塞心裡的火噌噌往上直竄,“肅文,你本來有罪,蔑視王爺也是大罪,你還要罪上加罪麽?”
“卑職不敢,可是這查抄八大胡同確是奉上憲之命,王爺,肅文前些日子來這裡,也是奉命而來,並不是私自狎妓。”肅文不卑不亢地頂了回去。
“噢,”高塞道,“奉誰的命?你們昨晚都查出了什麽?我倒要進去看看。”
“有四百多名官員不顧大金朝律令,擅自狎妓。”肅文道。
“有證據嗎?”
“有。”肅文沒言聲地從後面麻勒吉的手中接過眾官員的欠條。
這幫蠢蛋,高塞暗罵,他今兒來,也是有幾個心腹門人和跟他走得近的官員落在了裡面,原本想著能撈出來就撈出來的,可是一見這欠條,那是白想了。
“王爺請。”那肅文卻突然一擺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肅文又高喊道,“傳下話去,就說禮親王前來慰勞弟兄們。”
高塞一聽臉色一變,這四百多名官員,背後又站著多少人,
這一聲喊下去,自己就成了昨晚這場圍剿的幕後之人,那得得罪多少人哪!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跟在肅文身後那眯著眼的小子已是高喊下去,“禮親王前來慰勞弟兄們了,禮親王前來慰勞弟兄們了。”頓時,一聲一聲的喊聲就傳了下去,響遍了整個八大胡同。
高塞大怒,“肅文,我不管誰讓你來,現在刑部、順天府、巡城禦史都在拿你,來呀,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