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墟謀事,有時能算準,有時候算不準,因為人心難測。
墨平意雖然答應了他,但卻又改了主意,終究不想再等。
“抱歉,若要讓我繼續靜候,恕我做不到……”
寒冬的晨霧之中,畫師一身墨色黑袍,迎著淒風站在破開的墓道前,拿著酒壺,祭灑天地,踏歌而舞,高聲吟唱著招魂之咒:
“魂兮且醒,與予同征,
長夜將逝,耀目將開,
報終有因,義終有時,
莫懼午時,莫懼烈陽,
與予同行,與予同往;
……
……
朱明承夜兮,時不掩;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長河兮,層霜盡染;
目極千裡兮,冰雪寒!”
……
榫垣城內外,一夜大夢的那些守衛們在天明時分醒來,整理一下褲襠,一個個全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
日出,吉時到,閔王在儀仗的簇擁下緩步走上了武殿前的祭壇,要親自主持竣工儀式。
武殿內,結構複雜的大型陣法從地下開始緩緩地運轉起來,向上一層層激活,並與城外的十六個法壇聯結,從武殿的金頂之上衝出一道耀眼的豪光,光芒甚至奪過了冬日太陽的單薄光輝,給整個榫垣城內披上了一層刺目的亮白與金鐵之色。
武殿成,法陣之威衝天而起,本意便是要向周邊鄰國示威,展示奉樓國的實力,表明他們強大而不容侵犯。
然而就在幾息之後,三層共二十四幅巨大的壁畫中,同時溢出了一層黑紫色的霧氣,霧氣漸開漸濃,覆滿了武殿內的四壁,又抽出千絲萬縷,像無數股幽泉入淵一般,融入了大殿正中的陣眼之內!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這是何邪術?快,快去報知與君上!”
武殿內守陣的幾位武將同時恐慌起來,他們看出了壁畫的異常,這絕非正道的手段!還有陣法,似乎被什麽人篡改過了!
就在這時,繪製於大殿中軸位置的上古戰獸的眼中,迸射出了兩道黑紫色的光芒!在這隻戰獸蘇醒之後,它所處的七十二戰獸圖中,所有戰獸都陸續蘇醒,眼中透出黑紫色的光,有的搖頭擺尾,有的舞爪咆哮,每隻戰獸都蠢蠢欲動,隨時要從壁畫之中衝出!
再看武殿內其他的壁畫中,那些戰將的畫像,以及戰將身後的兵卒軍陣,全都先後睜眼,揮戈拔劍,騰出了萬千殺氣!
“君上!那些畫,那些畫全都活了!”
武殿內亂作一團,守陣的將領奪門而出奔往祭壇方向;武殿外廣場的祭壇上,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閔王看著眾臣子的慌張之態正要暴怒,卻抬眼看到了,一位穿著黑袍的男子,在冬日的朝陽中迎著淡金色的羲和之光,緩步朝著他走來,一邊走一邊吟唱著長長的詩咒,在黑袍男子的身周以及身後,竟飄隨著至少有上千個現形的黑色魂魄!
祭壇周圍觀禮的臣子的頓時騷動而驚懼:
“鬼修!這是何處來的野修鬼修?!”
“他,他!竟能讓魂魄在白日現形!?”
墨平意聽到此言,不屑地微微一笑,輕聲道:“呵~~鬼修?本尊從不與那等邪道為伍。而與你閔王相比,本尊才是正道!”
說話間,他翻手執筆,潑墨吟咒,在虛空之中揮灑墨意,繪出黑色的符文,武殿內,大陣已經為他所掌控。潛入壁畫中的幾千亡魂,各自附身具形,或為戰獸、或為戰將、或為鐵甲騎兵,在同一時刻從壁畫中脫出,如黑色颶風一般,嘯叫著、淒聲嘶吼著,從武殿奔湧而出,
以鋪天蓋地遮陽蔽日之勢,直衝向了祭台上的閔王!……
墨平意半修仙法,半揣魔道。
在他得到了封印著魔尊冽蕊的畫卷之後,冽蕊教他馭使魔靈之術,他卻整晚整晚對著冽蕊的畫像發呆;冽蕊有心勸他入魔道,他卻只在密室之中埋頭繪製人像……
歷經數月,他從這畫卷本身逆推,自悟出了畫形招魂之術,能讓天地間的遊魂依附於畫內,再借畫像之形脫出實影。
他將這種從畫卷中借形,脫出實像實影的魂靈稱為魂像。
……
畫人畫形,畫鬼畫魂,天地萬靈,盡在筆端。
墨平意以俊逸超凡的姿態,舞動著墨色的符咒。
這是他第一次同時操控這麽多的畫魂,所有畫魂都能分得他的法力,攻擊力至少都在五品以上,對付奉樓國榫垣城內所有的王族與大臣綽綽有余!
在他身前和身後,還有上千魂靈沒有出動,因為根本不需要那麽多魂靈出動。
頃刻之間,在祭壇上,閔王的軀體已轉眼化為了塵埃,連骨頭渣都沒有剩下。
閔王的身軀雖死,但元神還未滅,他的元神在黑霧重重的魂像之中驚恐地左衝右突,試圖逃離,衝在最前面的近百個魂像立即便將閔王的元神死死圍住,上下左右水泄不通,緊接著,有幾名怨氣最重實力較強的魂像牢牢抓住了閔王的元神,將其帶往墨平意面前。
白身死後為魂靈,修真者死後留元神。
……
其實以墨平意的修為,原本早在幾年前就可以偷偷潛入奉樓國的王宮中,像刺客一樣殺掉閔王。
但那樣的復仇方式不夠快意。
更確切地說,沒有美感。
自己既然生於工匠畫筆世家,便當然要用家族的手藝,要用這畫,要用奉樓國的方式,要用最有美感的手段,來報家族之仇。
奉樓國武殿的巨幅壁畫,將是他此生所繪製出的最為得意的作品。比以往畫過的任何山水、花鳥魚石都更傾注心血,更勝一籌!
如此才夠快意。
也才足以告慰族中父輩們那平凡的魂靈!
……
武殿內的陣法已經徹底為他所用,借助於大陣的能量,畫魂所至之處,那些王族與臣子的軀體亦與元神分離,軀體化為殘渣,元神則被盡數拘至祭壇下。
幾千魂像橫掃過去之後,祭壇周圍和武殿內外很快就被搜找一空,而那些王城中的數萬禁衛們,則開始四散奔逃,禁軍中的頭領但凡身有修為的,全都已被魂像掃滅,剩下的白身禁衛不知該聽命於何人,面對這樣的鋪天場面,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只顧抱著腦袋各自逃命了……
……
隻取閔王一人之命就足夠了麽?不,他要的是讓整座王城內所有王族以及臣子來清償!
他要用這一場魂戮,震撼王朝與諸國!
他要這世間,所有的諸侯君王,從此不敢再輕易輕視任何一個白身小民的性命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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