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嶽四俠躲在密林之中,眼見威信鏢局一行人走得遠了,這才出來。花劍影撕下一塊衣襟,給逍遙子裹扎肩頭的刀傷。常長風道∶「大哥,不礙事嗎?」逍遙子道∶「沒事,沒事!咱們好漢敵不過人多,算不了什麼。」花劍影道∶「我早說敵人聲勢浩大,很不好鬥,二哥偏要出馬,累得大哥受了傷。」蓋一鳴道∶「這批渾人糊塗得緊,聽得咱們太嶽四俠響當當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麼法子?」逍遙子道∶「這也怪不得二弟,要劫寶貝嘛,總得找鏢局子下手。」常長風道∶「現下怎生是好?咱們兩手空空,總不能去見人啊。」
蓋一鳴道∶「依我說┅┅」話猶未了,忽得聽林外腳步聲響,有人自南而北,急奔而來。蓋一鳴探頭一望,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揚,說道∶「來的共是兩人!這一次咱們兩個服侍一個,管教這兩蘋肥羊走不了!」常長風道∶「對!好歹也要弄他幾十兩銀子!」捧起了墓碑,抱在手裡。原來他外號叫作「雙長開碑」,便以墓碑作兵器,仗著力大,端起大石碑當頭砸將過去,敵人往往給他嚇跑了。至於墓碑是誰的,倒也不拘一格,順手牽碑,瞧是那個死人晦氣,死後不積德,撞上他老人家罷了。當下四人一打手勢,分別躲在大樹之後。
那兩人一前一後,奔進林子。前面那人是個二十七八歲的漢子,手執單刀,大聲喝罵∶「賊婆娘,這麼橫,當真要殺人麼?」太嶽四俠一怔,瞧後面追來那人卻是個少婦。那女子背上負著個嬰兒,手執彈弓,吧吧吧吧,一陣聲響,連珠彈猛向那壯漢打去。那壯漢揮單刀左檔右格,卻不敢回身砍殺。逍遙子見一男一女互鬥,喝道∶「來者是誰?為何動手?」蓋一鳴一聲口忽哨,四人齊從大樹後奔出,喝道∶「快快住手。」那壯漢向前直衝,回頭罵道∶「賊婆娘,你這般狠毒,我可要手下無情了!」那少婦罵道∶「狗賊!今日不打死你,我任飛燕誓不為人。」
便在此時,太嶽四俠已攔在那壯漢身前。少婦任飛燕叫道∶「林玉龍,你還不給我站住?」林玉龍對阻在身前的常長風喝道∶「閃開!」頭一低,讓開身後射來的一枚彈丸,隻聽得「哎喲」一聲,彈丸恰好打中了常長風鼻子。常長風大怒,罵道∶「臭婆娘!你打中我啦!」任飛燕道∶「打了你又怎樣?」吧吧兩響,兩枚彈丸對準了他射出。常長風高舉墓碑,擋了個空,兩枚彈丸一中胸口,一中手臂,不由得手臂一酸,墓碑砰的一響掉在地下,「哎喲」一聲,跳將起來,原來墓碑顯靈,砸中了他腳趾。
蓋一鳴和花劍影見二哥吃虧,齊向任飛燕撲去。任飛燕拉開彈弓,一陣連珠彈打出。蓋一鳴眉心中了一彈,花劍影卻被打落了一顆門牙。蓋一鳴大叫∶「風緊!風緊!」
任飛燕被四人這麼一阻,眼見林玉龍已頭也不回的奔出林子,心中大怒,急步搶出,回首吧的一響,一彈打出,將逍遙子手中的煙管打落在地。這一彈手勁既強,準頭更是奇佳,乃是彈弓術中出名的「回馬彈」。
任飛燕微微一笑,轉頭罵道∶「林玉龍你這臭賊,還不給我站住。」隻聽得林玉龍遙遙叫道∶「有種的便跟你大爺真刀真槍戰三百回合,用彈弓趕人,算什麼本事?」
耳聽得兩人越罵越遠,向北追逐而去。花劍影道∶「大哥,這林玉龍和任飛燕是什麼人物?」逍遙子沉吟道∶「林玉龍是使單刀的好手,那婦人任飛燕定是用彈弓的名家。」蓋一鳴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花劍影道∶「這少婦相貌不差,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意圖非禮。」逍遙子道∶「正是,想咱們太嶽四俠行俠仗義,最愛打抱不平,日後撞上了林玉龍這淫棍,定要好好叫他吃點苦頭。」常長風道∶「說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殺父之仇,也不知誰是誰非。*,腳上這一下子好痛。」說著伸手撫腳。逍遙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滿臉橫肉,一見便知不是善類。那姓任的女子雖然出手魯莽,但瞧她武功,確是名門正宗。」蓋一鳴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常長風還待辯駁,忽聽得林外一人長聲吟道∶「黃金逐手快意盡,昨日破產今朝貧,丈夫何事空嘯傲?不如燒卻頭上巾┅┅」隨著吟聲,一個少年書生手中輕搖摺扇,緩步入林,後面跟著一位書僮,挑著一擔行李。
花劍影手指間拈著一枚掉下的門牙,心中正沒好氣,見那書生自得其樂的漫步而至,口中還在吟哦,隻聽得他說什麼黃金、白銀,當下向蓋一鳴使個眼色,一躍而前,喝道∶「兀那書生,你在這裡嘰哩咕嚕的棉唆什麼?吵的大爺們頭昏腦脹,快快賠來。」
那書生見了四人情狀,吃了一驚,問道∶「請問仁兄,要賠什麼?」蓋一鳴道∶「賠我們四個的頭昏腦脹啊。每個人一百兩銀子,一共是四百兩!」那書生舌頭一伸,道∶「這麼貴?便是當今皇上頭疼,也用不著這許多銀子醫治。」蓋一鳴道∶「皇帝老兒算什麼東西?你拿我們比作皇帝,當真大膽,這一次不成了,四百兩得翻上一翻,共是八百兩。」那書生道∶「仁兄比皇帝還要尊貴,當真令人好生佩服。請問仁兄尊姓大名,是什麼來頭。」蓋一鳴道∶「嘿嘿,在下姓蓋名一鳴,江湖上人稱八步趕蟾、賽專諸、踏雪無痕、獨腳水上飛、雙刺蓋七省。太嶽四俠中排名第四。」那書生拱手道∶「久仰,久仰。」向花劍影道∶「這一位仁兄呢?」
花劍影眉頭一皺,道∶「誰有空和你這酸丁稱兄道弟?」一把推開那書僮,提起他所挑的籃子一掂,入手隻覺重甸甸的,心頭一喜,打開籃子一看,不由得到抽一口涼氣,原來滿籃子都是舊書。常長風喝道∶「呸!都是廢物。」那書生忙道∶「仁兄此言差矣!聖賢之書,如何能說是廢物?有道是書中自有黃金屋。」常長風道∶「書中有黃金?這些破書一文錢一斤,有沒人要。」這時蓋一鳴以打開扁擔頭另一端的行李,除了布被布衣之外,竟無絲毫值錢之物。太嶽四俠都是好生失望。
那書生道∶「在下遊學尋母,得見四位仁兄,幸如何之?四位號稱太嶽四俠,想必是扶危濟困,行俠仗義,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遙子道∶「你這幾句話倒還說得不錯。」那書生到∶「今日得見英俠,當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為難之事,要請四位大俠拔刀相助,賜予援手。」逍遙子道∶「這個容易!我們作俠客的,倘若見到旁人有難而不伸手,那可空負俠客之名。」那書生連連作揖道謝。蓋一鳴道∶「到底是誰欺侮了你?」那書生道∶「這件事說來慚愧,隻怕四位兄台見笑。」花劍影恍然大悟,道∶「啊,原來是你妹子生得美貌,給惡霸強搶去了。」那書生搖頭道∶「不是,我沒有妹子。」蓋一鳴鼓掌道∶「嗯,定是什麼土豪還是贓官強佔了你的老婆。」那書生搖頭道∶「也不是。我還沒娶親,何來妻室?」常長風焦躁起來,大聲道∶「到底是什麼事?快給我爽爽快快的說了吧。」那書生道∶「說便說了,四位大俠可別見怪。」
太嶽四俠雖然自稱「四俠」,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從來沒讓人這麼大俠前、大俠後的恭敬稱呼,這時聽那書生言語之中對自己如此尊重,各人都是胸脯一挺,齊道∶「快說快說,有什麼為難之事,太嶽四俠定當為你擔代。」那書生團團一揖,說道∶「在下江湖漂泊,道經貴地,阮囊羞澀,床頭金盡,隻有懇求太嶽四俠相助幾十兩紋銀。四俠義薄雲天,在下這裡先謝過了。」
四俠一聽,不由得一齊皺起眉頭,說不出話來。他們本要打劫這個書生,那知被他一番言語,反給擠的下不了台。雙長開碑常長風伸手一拍胸口,大聲道∶「大丈夫為朋友兩脅插刀,尚且不辭,何況區區幾十兩紋銀?大哥、三弟、四弟,拿錢出來啊。我這裡有──」伸手到懷裡一掏,單掌不開,原來衣囊中空空如也,連一文銅錢也沒有。
幸好花劍影和蓋一鳴身邊都還有幾兩碎銀子,兩人掏了出來,交給書生。那書生打躬作揖,連連稱謝,說道∶「助銀之恩,在下終身不忘,他日山水相逢,自當報德。」說著攜了書僮,揚長出林。
他走出林子,哈哈大笑,對那書僮道∶「這幾兩銀子,都賞了你吧!」那書僮整理給人翻亂的行李,揭開一本舊書,太陽下金光耀眼,書頁之間,竟是夾著無數一片片薄薄的金葉子,笑道∶「相公跟他們說書中自有黃金,他們偏偏不信。」
太嶽四俠雖然偷雞不著蝕把米,但覺得做了一件豪俠義舉,心頭倒是說不出的舒暢。蓋一鳴道∶「這書生漫遊四方,定能傳揚咱們太嶽四俠的名頭┅┅」話猶未了,呼聽得鑾鈴聲響,蹄聲得得,一乘馬自南而來。逍遙子道∶「各位兄弟,聽這馬兒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駿馬。不管怎麼,將馬兒扣下來再說,便是沒什麼其他寶物,這匹馬也可當作禮物了。」蓋一鳴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帶,說道∶「快解腰帶,做個絆馬索。」當下將四根腰帶接了起來,正要在兩棵大樹之間拉開,那匹馬已奔進林來。
馬上乘客見四人蹲在地上拉扯繩索,一怔勒馬,問道∶「你們在幹什麼?」蓋一鳴道∶「安絆馬索兒┅┅」話一出口,知道不妥,回首一瞧,只見馬上乘客是位美貌少女,這一瞧之下,先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少女問道∶「安絆馬索幹嘛?」蓋一鳴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道∶「絆你的馬兒啊!好,你既已知道,這絆馬索也不用了。你乖乖下馬,將馬兒留下,你好好去吧。咱們太嶽四俠絕不能欺侮單身女子,自壞名頭。」那少女嫣然一笑,說道∶「你們要留下我馬兒,還不是欺侮我嗎?」蓋一鳴結結巴巴的道∶「這個嘛┅自有道理。」逍遙子道∶「我們不欺侮你,隻欺侮你的坐騎。一頭畜生,算得什麼?」他見這馬身軀高大,毛光如油,極是神駿,兼之金勒銀鈴,單是這副鞍具,所值便已不菲,不由得越看越愛。
蓋一鳴道∶「不錯,我們太嶽四俠,是江湖上鐵錚錚的好漢,絕不能為難婦孺之輩。你只需留下坐騎,我們不碰你一根毫毛。想我八步趕蟾、賽專諸、踏雪無痕┅┅」那少女伸手掩住雙耳,忙道∶「別說,別說。你們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你們是誰,是不是?」蓋一鳴奇道∶「是啊!不知道那便如何?」那少女微笑道∶「咱們既然互不相識,若有得罪,爹爹便不能怪我。哼,好大膽的毛賊,四個兒一齊上吧!」
四人眼前一幌,只見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對雙刀,這一下兵刃出手,其勢如風,縱馬向前一衝,俯身右手一刀割斷了絆馬索,左手一刀便往蓋一鳴頭頂砍落。蓋一鳴叫道∶「好男不與女鬥!何必動手┅┅」眼見白光閃動,長刀已砍向面門,急忙舉起鋼刺一檔。錚的一響,兵刃相交,但覺那少女的刀上有股極大黏力,一推一送,手中兵刃拿捏不住,登時脫手飛出,直射上數丈之高,釘入了一棵大樹的樹枝。
花劍影和常長風雙雙自旁搶上,那少女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左右雙刀連砍,花長兩人堪堪招架不住。那少女見了常長風手中的石碑,甚是奇怪,問道∶「喂,大個子,你拿著的是什麼玩意兒?」常長風道∶「這是常二俠的奇門兵刃,不在武林十八般武器之內,招數奇妙,啊呦┅┅哎呦!」卻原來那少女反轉長刀,以刀背在他手腕上一敲。常長風吃痛,奇門兵刃脫手,無巧不巧,又砸上先前砸得腫起了的腳趾。
逍遙子見勢頭不妙,提起旱煙管上前夾攻,他這煙管是精鐵所鑄,使的是判官筆招數,居然出手打穴點穴,隻是所認穴道不大準確,未免失之尺寸,謬以萬裡。那少女瞧得暗暗好笑,賣個破綻,讓他煙管點中自己左腿,隻感微微生疼,喝道∶「癆病鬼,你點的是什麼穴?」逍遙子道∶「這是『中瀆穴』,點之腿膝麻痹,四肢軟癱,還不給我束手待縛?」那少女笑道;「中瀆穴不在這裡,偏左了兩寸。」逍遙子一怔,道∶「偏左了,不會吧?」伸出煙管,又待來點。那少女一刀砍下,將他煙管打落,隨即雙刀交於右手,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點,那馬一聲長嘶,直竄出林。逍遙子給他拿住了後頸,全身麻痹,四肢軟癱,隻有束手待縛。太嶽四俠剩下的三俠大呼∶「風緊,風緊!」沒命價撒腿追來。
那馬瞬息間奔出裡許。逍遙子給她提著,雙足在地下拖動,擦得鮮血淋漓,說道∶「你抓住我的風池穴,那是足少陽和陽維脈之會,我自然是無法動彈,那也不足為奇,非戰之罪,雖敗猶榮。」那少女格格一笑,勒馬止步,將他擲在地下,說道∶「你自身的穴道倒說得對!」突然冷笑一聲, 伸刀架在他頸中,喝道∶「你對姑娘無禮,不能不殺!」逍遙子歎了口氣道∶「好吧!不過你最好從我天柱穴中下刀,一刀氣絕,免得多受痛苦!」那少女忍不住好笑,心想這癆病鬼臨死還在研究穴道,我再嚇他一嚇,瞧是如何,於是將刀刃抵在他頭頸「天柱」和「風池」兩穴之間,說道∶「便是這裡了。」逍遙子大叫∶「不,不,姑娘錯了,還要上去一寸二分┅┅」
隻聽得來路上三人氣急敗壞的趕來,叫道∶「姑娘連我們三個一起殺了┅┅」正是常長風等三俠。那少女道∶「幹什麼自己來送死?」蓋一鳴道∶「我太嶽四俠義結金蘭,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姑娘殺我大哥,我兄弟三人不願獨生,便請姑娘一齊殺了。有誰皺一皺眉頭,不算是好漢!」說著走到逍遙子身旁,直挺挺的一站,竟是引頸待戮。
那少女舉刀半空,作勢砍落,蓋一鳴裂嘴一笑,毫不閃避。那少女道∶「好!你們四人武藝平常,義氣卻重,算得是好漢子,我饒了你們吧。」說著收刀入鞘。四人喜出望外,大是感激。蓋一鳴道∶「請問姑娘尊姓大名,我們太嶽四俠定當牢牢記在心中,日後以報不殺之恩。」那少女聽他仍是口口聲聲自稱「太嶽四俠」,絲毫不以為愧,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說道∶「我的姓名你們不用問了。我倒是要問你們,幹嘛要搶我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