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世事太奇妙，往事知多少。心事多如絲太煩擾，不知幾人曉。

　　從南山湖散步回來，柳陽心理很不平靜，猶如那平靜的南山湖，突然刮起了十二級台風。雖然傳說中，南山有史以來最強的台風，實際上已擦肩而過。他一邊感歎人生際遇的奇妙，一邊卻是無邊無際，無頭無腦的遐想。

　　與胡醫生的意外邂逅，又一次，勾起了他無數痛苦的回憶。一場車禍，幾乎改變了自己的一生。為什麽會這樣呢，這還得從去年春節回家說起吧。

　　春節回家，永遠是國人說不完的情緒。隻要你想說，總有說不完的故事。

　　深冬了，本想回贛南老家，賞一場痛快的雪，最好是冰封大地，雪花飄飄。這情景，當年追溯到好幾十年前。這麽多年了，連一場小雪也碰不上，實在是掃興。你看，雖說還屬寒冬時節，這天氣卻如豔陽春般暖和，這實在是沒有道理啊。

　　柳陽就是在這樣的時節，跑在春節的路上。他正駕駛著一輛歐系國產的308東風標致小轎車，如一隻孤獨的綿羊，正悠閑地行駛在贛韶高速公路上……

　　他不是回老家，而是在離開老家的路上，走向自己的一個小家。一個家在江西，一個家在廣東。具體點說，他正從江西跑回廣東。

　　說什麽308，是組裝的?還是像有些土豪，故意改裝的?瞧那車頭大嘴巴，比女人的大多了！其實是307?就是307！本來就是！不過，柳陽不這麽認為，經常自我調侃:為什麽不叫037呢?為什麽不叫038呢?

　　點三八，叫三八！

　　307，上你妻！308，騸你爸！還是308高級點！合適點！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身邊的妻子霍豔，可不樂意了，沒少翻白眼:誰是三八?誰是三九?明顯是對婦女的不尊重！甚至開口便罵:流氓！不要臉！

　　呵呵，哈哈……說完這話，總要“嘿嘿”幾聲，自我娛樂一下！可哥們趙強，這小子！裝什麽詩人，卻偏要故作風雅狀:

　　三八，三八，我的三八！你可知曉?

　　有一絲，有一縷，在燃燒，在風騷。

　　悄悄地，靜靜地，輕輕地，爬上了俺家陽哥哥的臉龐！

　　妹子，妹子，請不要害羞，請不要躲藏

　　請你，大膽地走過來，走過來喲！

　　帶著你的妹妹，帶著你的嫁妝，走進陽哥哥的心房。

　　我早已準備，敞開了胸膛，蓋好了洞房

　　等著你，一輩子，做我的新娘……

　　去你娘的！臭小子！什麽三八，什麽風騷！什麽新娘，什麽洞房！我是這樣的人嗎?我是這樣的……人嗎?哈哈哈……

　　這趙強就是這貨色，說一句總有半句是有女人的，說兩句，就想說三句女人，啥都能聯系在一起。其實，不止是趙強是這樣的。還有那小學老師趙東，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他甚至於想以此為題材，寫一首十四行詩，就像詩人莎士比亞一樣的浪漫，非要寫一首情詩，想送給他多情的初戀。

　　呵呵，香車寶馬總是讓人誘惑的，總是讓人想入非非的。柳陽有點氣憤，為什麽有些人又有寶馬，又有美女呢?可惜自己的是一隻劣馬，上不了台面，吸引不了女人。

　　但是，柳陽還是有點得意的，一輛307，卻把美女和詩人聯在了一起。

　　說到春節，從廣東到江西，回家總是不容易的。而如果千裡迢迢地回一趟老家，那是更不容易了。這次，總算是成功了，

如意了。　　是的，這次春節回家，說實話，柳陽這次能下定決心，一定要從廣東回一趟江西老家，畢竟好幾年，一直呆在廣東，沒回去過了！但霍豔卻不這麽想，說窮旮旯的，吃喝住都不太方便！有什麽好回的！為這事，兩個差點鬧翻啦。

　　家鄉，是多麽值得留戀的啊！為什麽不回家呢?

　　不知，那棵如100歲以上的老人駝背榕樹，是否倒了?聽說，為了修路，也是為了賺點錢吧?村裡的幹部，主張把樹吹了，賣個好價錢！或者，還可以來點招商引資！當然，在很大程度上，對柳陽來說，這些都是鳥事！或許，多半是因為母親！母親，可有70多歲了！說不定，說不見，就不見了！呸，呸，呸！願母親長命百歲！

　　雖然如此，在家裡也隻呆了三天，在中國人團圓的春節前夕，柳陽還是選擇了離開母親，離開了家人，離開了那棵垂暮之年的梅榕樹。是的，他要離開家鄉熱鬧的春節！回到自己工作、生活的廣東。

　　這決定，是堅決的，是無法改變的。這樣的事實，母親隻有選擇接受。她年紀大了，已經做不了主了。

　　母親是最記得兒子交待的時間的，雖然頭天晚上，柳陽一早交待，不吃早餐就走，路上更暢通點，但母親這回是，是絕對不會聽話的。

　　第二天，一大早，這天空的星星，都還在眨眼吧?母親就很快弄好了早餐，一碗面，這是一碗豐富的面:有臘肉，有香腸，有青菜……甚至，還盛滿了一大海碗酒釀蛋，有九個雞蛋……母親說，要出門了，吃九個蛋，一路久久平安！我知道，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幾個蛋早已不是大問題！

　　在以往，母親在面裡，放一個雞蛋，估計也要考慮半天的，畢竟換點學費更重要。不過，沒關系，現在可不一樣了！雖然年紀大了，但她還是一如往常，早有準備。一年的春節剛過，她就急匆匆地開始籌劃買幾隻小雞，幾隻小鴨……哪些是平時用的，哪些是給兒女們享用的，這些，幾十年的精打細算，早就在母親心裡排列著:一二三四五……

　　母親的精明，母親的吝嗇，估計是老家村子裡出名的吧?當然，我柳陽卻不會這麽認為。媽媽這樣做，不但是持家的表現，更是在教育子女的為人。

　　想到母親的一生，看著母親的老去，柳陽一陣心痛，如蟲子在啃，如刀子在割……一滴，又一滴眼淚，又冒出來了……

　　一望無際的水稻苗

　　吐著碧綠，發著嫩芽

　　把每一個遊子

　　夢回了故鄉的田裡

　　媽媽在澆水

　　媽媽在施肥

　　媽媽在撒藥

　　我不想鑽媽媽的懷抱

　　我隻想擰一塊小毛巾

　　擦擦媽媽額頭的汗滴

　　看著媽媽，看著媽媽

　　滿意的迷人的笑臉

　　我知道媽媽在期待

　　很快很快

　　禾苗熟了

　　我會回到媽媽的身邊

　　我也會在那起伏的浪中

　　翻滾

　　跌打

　　而這時，一邊的小侄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衝向我媽，他奶奶，就往懷裡鑽。

　　媽的，撒什麽嬌！還跟我爭寵！這是我媽！你小孫子，算什麽！花了俺弟弟多少錢喲！花了俺多少錢喲！因為超生，弟弟花了多少錢啊，而弟弟又借了自己多少錢啊！這錢，還有得還吧?天知道！弟弟當年借錢時說:哥，你忍心讓他們拆我的房子，搬我的電視嗎?哥，我會不管嗎?

　　當年，隻為弟弟一句話:哥，我不是讀書的料！你去考大學吧，我去打工賺錢！為這一句話，借幾萬是應該的吧?雖然自己還沒找上女朋友，雖然自己還隻是靠公務員這麽一點點微薄的工資。事實上，這錢全是借的，還了好幾年呢！

　　是兒子重要，還是孫子重要?母親輕輕拍了下小侄子，罵道:這是你大伯呢！搶什麽搶，有你吃的。等會兒！沒說完，這邊卻向廚房走去，選了一個最結實的小碗，拿起了一雙花筷子，夾了好幾個蛋黃。

　　臨走時，母親一隻手拉著行李，一隻手卻把著飯桌不放，小聲地說:兒啊，就要過年了，你就要回廣東了?過幾天，就過大年了呢！晚幾天回去不行嗎?

　　母親說話是低聲的，沒有了年輕時的風風火火，早失去了一種當家人的氣勢。其實，母親一直就是家長，一直是家裡的老大。或許，正因為母親的存在，幾兄弟從沒說過要分家的事。說來說去，還是一家人。但實際上，母親早沒有了實權，沒有了經濟地位。柳陽在家中，排行老大，也算是家裡實際的老大吧?

　　唉，怎麽勸慰母親呢?柳陽不敢抬頭，不敢與母親對視，生怕看見一雙失望而又期待的眼神。看，她那眼神裡，分明流露出一絲埋怨，卻又努力地掩飾著，咬著嘴唇，攥著自己的上衣，也一直不說話了。

　　不行！要值班呢！柳陽又一次堅決地說。不給母親任何的希望。好說歹說，費了好大工夫，總算說服了母親放手。母親最後不停地叮囑，媽沒事，工作要緊！不要誤了事，路上開車要小心，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媽媽喲，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樣:

　　日子

　　走著走著

　　就老去了母親那頭秀發

　　日子

　　看著看著

　　就朦去了母親那雙明眸

　　日子聽著聽著

　　就背去了母親那對耳環

　　吃飯時

　　母親不時撿拾

　　撒在地上的飯粒

　　一粒又一粒

　　送到了嘴角邊

　　卻忘了

　　放在眼前的那隻易碎的茶杯

　　散步了

　　母親拉著兒子的手

　　緊緊地乖巧地依賴在身旁

　　不看不看一眼路邊的風景

　　母親

　　還是改不了絮叨

　　說著百年不變的話兒

　　少喝酒多吃飯

　　對著星星

　　我隻有一個祈禱

　　願母親

　　永遠永遠長不大

　　時時湊在耳邊

　　悄悄地

　　說些多說些

　　俏皮話

　　柳陽一陣心酸！世上還是媽媽好啊，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不知道媽媽知不知道自己在騙他呢?現在，在媽媽面前說話，也用不著打什麽草稿了，隨口啥理由，啥借口都有。

　　真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