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炮火,殷紅的鮮血在天地之間激蕩,構成了一副浩瀚的畫卷,在這陰冷潮濕的江南鋪展開來。
激戰晝夜不停,道路依舊泥濘,護衛連和衛生隊加起來近百號人腳步匆匆,直奔炮聲喧天的戰場,這是一支在沉默之中前行的隊伍。
護衛連的三十多名士兵分散的走在衛生隊的四周,步槍已經卸下了肩頭端在手中,子彈上膛,沉默不語地執行著自己的護衛職責。
越是向前槍炮聲越是激烈,泥濘的道路旁不時可以看到橫臥在泥水裡的屍體,空氣之中散發著腐爛的味道。
前方戰事激烈,為了封鎖中國陣地上的守軍,鬼子轟鳴刺耳的馬達聲就沒有徹底消失過,他們不斷地投擲炸彈,機槍掃射,試圖切斷守軍的後方補給。
前方的傷兵送不下來,後方的補給送不上去,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惡戰。
張紅英挎著印著紅十字的木箱,裡面裝滿了急救的止血繃帶和藥品,有些沉重,肩帶勒得肩膀生疼。
白底黑面的布鞋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裹滿了厚厚的泥漿,她感覺自己每次抬腿都是那麽吃力,就像灌鉛了一樣。
泥水順著布鞋的空隙滲進了鞋裡,濕漉漉的,一片冰涼,連續地急行讓她的呼吸變得紊亂而急促。
越是向前炮聲傳入耳朵之中的爆炸聲越是強烈,仿佛大地都在震顫,許多衛生隊的女兵都面色發白,畢竟她們這是第一次親臨戰場。
張紅英同樣好不到哪裡去,聞著那惡臭,心中五味翻騰,要不是緊咬著牙關,早就忍不住嘔吐起來,但是她是衛生隊隊長,只能強忍著。
在兩個月之前她還是一名在街頭高呼抗日救亡的女學生,而現在卻以實際行動投身到了這場抗日救亡的運動之中,成為了一名女醫護兵。
中日雙方投入了近百萬軍隊在這片水網密布的土地上生死鏖戰近三月,屍堆如山,血流成河。
一個又一個師的部隊投入戰場,但是不到幾個小時就會損失大半,有的師堅持不到一天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還活著。
死人多,傷員更多,能夠動彈的輕傷員依然在戰場上同鬼子殊死搏鬥,而缺胳膊斷腿的重傷員只能躺著等死。
這個時代的中國軍隊不像日本軍隊那樣擁有完善的後勤系統,他們配備有醫務兵,但是中國軍隊沒有,許多受傷的士兵因為沒有及時的救治,失血過多死亡,感染死亡的更是不計其數……
楊凌端著三八大蓋走在隊伍的前面,前方槍炮聲激烈,不時能夠聽到轟隆的爆炸聲音,他們距離戰場已經很近了。
頭腦機靈的焦超明被楊凌派出去當尖兵,他是三六一團幸存者之一,此次也被臨時抽調到了護衛連重新回到戰場。
焦超明端著槍拉開了和後面大隊伍距離兩百多米遠,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他聽到了旁邊蘆葦蕩裡有動靜傳來。
焦超明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他停下了腳步,輕輕地拉動槍栓推彈上膛,盯著濃密的蘆葦蕩,側耳傾聽。
有痛苦的呻吟從蘆葦蕩裡傳來,難道是滲透進來的鬼子?可是聽著聲音倒像是受傷的人。
焦超明端著槍小心翼翼地用槍撥開了蘆葦蕩,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情況不對隨時開槍,畢竟這裡靠近戰場,小鬼子滲透進來也是有可能的。
擋住視線的蘆葦杆被撥開了,焦超明的腳步頓住了,手中端著的槍也垂了下來,很快他就轉身朝著後方的大部隊奔去。
兩分鍾之後,衛生隊和楊凌等護衛連的人抵達了這處蘆葦蕩,他們看到了讓人一輩子難以忘懷的震撼一幕。
蘆葦蕩裡密密麻麻的躺慢了重傷的中國士兵,至少有一兩百百人,他們就那樣無助的躺在蘆葦蕩裡,痛苦的呻吟著,有的人早已經沒有了聲息,散發著惡臭。
很顯然他們是為了防止被鬼子飛機發現,有意地被隱藏在這蘆葦蕩裡面的,但是他們面對鬼子炮火封鎖,送不下去,也只能在這裡等死。
衛生隊長張紅英深吸了一口濁氣,立即卸下了肩膀上的醫藥箱,招呼衛生隊的人進行搶救。
救死扶傷是衛生隊的事情,擔任保衛工作的任務則是落在了楊凌的肩上,這裡距離戰場不過一兩裡,好幾發炮彈落在外邊的路上,炸的塵土飛濺。
蘆葦蕩不大,南邊側靠著那條通往後方的土路,北邊是一條不知道深淺的水溝,東邊是槍炮聲激烈的戰場,西邊則是走馬塘方向。
楊凌伸手招呼來焦超明,吩咐:“小焦,你帶兩個人圍繞著這個蘆葦蕩走一圈,摸清周圍有沒有鬼子。”
焦超明執行力強,頭腦靈活,楊凌很放心將這樣的任務交給他,況且他還是當初三六一團的人,現在唯一熟悉的人。
等到焦超明帶著兩個人鑽進了蘆葦蕩之後,楊凌又轉身走到了一名面容冷酷的漢子身前。
“吳排長,你帶你的人去那邊的水溝,挖一些散兵坑,盡量分開一些,那邊我就交給你了。”
排長吳江是一個很冷的人,不喜歡說話,只是點點頭就朝著那邊的水溝走去,他排裡的十多號人也都緊隨他的腳步而去。
“你們兩個個去西邊和南邊各兩百米警戒,記住一旦有情況,鳴槍示警。”
“是。”兩個士兵應了一聲立即提著槍, 朝著各自警戒的方向走了過去,走到估摸著有兩百米距離,找了一處乾燥的地方趴了下來。
“楊連長,那我們幹啥?”看著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唯獨自己排裡的十多號人沒有事情乾,排長楊大樹張嘴露出滿口的大黃牙,甕聲甕氣地開口問。
楊凌打量著身材魁梧的楊大樹,對著那些沒有聲息的屍體努努嘴:“去給衛生隊幫忙,將活人和死人分開。”
楊大樹轉頭瞟了一眼那些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屍體,有的甚至爬滿了蛆,他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連長,殺雞焉用牛刀,那些交給衛生隊就行了,我覺得我還是……”
楊大樹的話沒有說完就停了,面對楊凌那漆黑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感覺渾身不自在,一股涼氣從後脊背升起。
“不就是搬運屍體嘛,交給我們排好了!”楊大樹感覺到氣氛不對,立即腳底抹油招呼身後的弟兄朝著衛生隊長張紅英大步走去:“張隊長,有什麽重活盡管吩咐,我們有的是力氣。”
張紅英正在給炸斷胳膊的重傷員止血,頭也不抬地說:“那太謝謝你們了,你們能幫忙將那些犧牲的人抬到那邊空地上去嗎?”
得了,姑奶奶還真不客氣,可是話都說出口了,在女人面前退縮不是他的性格,楊大樹脖子一橫滿口答應下來,招呼著苦著臉的弟兄開始搬運屍體。
話雖然好說,但是活卻不好乾,這些屍體許多都已經腐爛掉了,散發著惡臭,繞是楊大樹神經粗大,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胃裡的翻騰,吐的是虛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