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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楣映進了屋內,
房屋雖然不大,但是房屋之內卻是異常的乾淨整齊,家具也擺放的不多,一桌一席一熏香,僅此而已。
只不過桌案是上等的紅漆塗就,漆面光滑平整,如鏡面一般可鑒人影;席子是極細的竹篾編織而成,細致柔密,是只有大戶人家才會采用之物;香薰則更是精致,由上下兩部分構成,上半部由三層含苞欲放的蓮花瓣圖案構成,每排蓮花有十一瓣,每個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莖,十分清晰。蓋頂飾有一精美的小鳥,亭亭玉立,眺望遠方,下半部為圓柱形空心支柱,造型生動,質樸自然,此時正升起了嫋嫋的青煙,將整個的房間之內都充滿了鬱鬱芬芳。
在紅漆的桌案之上,攤鋪著一些蓍草,不多不少,剛好五十根,正合大衍之數。
古人喜用蓍草,多半因相信此草經歲不枯,可通神靈。
曾有言:“蓍生地,於殷凋殞一千歲。一百歲方生四十九莖,足承天地數,五百歲形漸乾實,七百歲無枝葉也,九百歲色紫如鐵色,一千歲上有紫氣,下有靈龍神龜伏於下。”
因此漢代之人都用蓍草以乾實色深為貴,若是真的能有紫氣縈繞,那簡直就是上等的神器,用之佔卜無有不準……
桌案之上的這些蓍草,雖然沒有什麽所謂的紫氣縈繞,但是色澤都很深沉,而且大概是經常摩挲使用,每一根都很光澤溫潤。
衛覬依舊是一襲的白衣,閉目跪坐在桌案之後,安穩泰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氣息悠長。
忽然之間,衛覬伸出了雙手,先將桌上的蓍草當中取出了一根,然後放到了一邊,隨後用手背輕輕一拂,頓時就將蓍草一分為二,左右手各持一份,然後從右手之上取了一根蓍草夾在左手小指間,余下的便四四分之,很快的就進行了第一變……
接下來便是第二變……
三變而成爻,六爻而成卦。
動作如同行雲流水,絲毫不見滯阻,顯然衛覬是經常做這個六爻大課,純熟無比。
六爻已成,卦象已出。
艮上兌下。
有孚,元吉,無咎,可貞。
這是衛覬這幾天的時間之內,第二次佔卜出此卦……
正在此時,屋外的光線閃動了一下,一個老者緩緩走了進來。
衛覬連忙放下手中的蓍草,垂手而立。
老者年齡雖大,發鬢之間已有花白之色,但是卻身形壯碩,面色紅潤,雖然身著長衣,行動之間卻有一股威武之氣。
“侄兒未曾遠迎,還望叔父恕罪。”衛覬拱手拜了一下。
“免了,吾晨起靜坐,心緒難寧,故而前來。”衛覬叔父示意衛覬就坐,緩緩的說道。
心緒難寧啊……
衛覬默然。老叔父會這樣,衛覬自然也是能夠理解,換成任何人,遇到這種大事,就算是再穩重的性格,這心裡也難免會衡量再三,更何況牽扯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族之人。
可是現在的機會確實是太過於誘人了。
衛覬知道老叔父過來究竟想問一些什麽,畢竟叔父和自己的父親並不太一樣,至少在自己做一些準備的時候並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做這個事情,所以當知道情況之後,雖然不至於會反對自己兄長,也就是衛家家主的決定,但是難免會在內心中有一些溝溝坎坎過不去。
畢竟也就衛覬昨日剛到臨汾之時,在晚上短暫的面談了一次而已,表達的意思可能尚未完整到位,所以老頭兒也因此才特意一大早,不惜親自前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和衛覬說一句“早上心情不好”這種話而已。
“天下諸侯,衛家為末。”衛覬沉默了半響,一邊將蓍草一根根的收回盒中,一邊緩緩的說道,既然叔父不惜親自前來,而不是召喚他過去,也是一種重視的表示,自然衛覬自己也就乾脆講得更直接清楚一些。
衛覬叔父聞言微微的側過頭,緊緊的盯著自己的這一個侄兒:“汝意何為?”
這句話一出,就非常的清楚了,老叔父的問題,並不是不懂得衛覬在說什麽,而是這個事情……
自己的這個侄兒的心竟然這麽大!
衛國,周朝時期的諸侯國,周武王弟康叔所立,是根正苗紅的正兒八經的純種周王的後裔。
最初的時候衛國還是周王朝的重要支柱,甚至還幫助周王朝平定了戎胡,一度強盛,成為了諸侯的強大的首領之一。
但是任何強大的國家,似乎都是由內部開始衰敗的,荒淫奢侈的衛懿公因內亂頻繁而衰弱,被狄人所破,衛也失國,後在楚丘重新建國,方才得以續存,從此淪為小國。
進入戰國之後,衛已衰敗,夾在趙、魏、齊、楚之間茍延殘喘。
但是這樣的一個小國,卻一直沒有被廢,就算是當時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依然沒有攻陷衛國,一直到秦二世,才徹底被滅。
因此,衛國是春秋戰國時期,最後一個被滅國的諸侯。
而衛姓,在衛國被秦所滅後,衛國貴族子孫便以國名“衛”或以“康”為氏。季子曾有言曰:“衛有君子,其國無故。”
“此時非彼時也。”衛覬叔父說道。
衛覬將最後一根蓍草放入盒子中,蓋上了盒蓋,淡淡的說道:“何有不同?”
衛覬叔父愕然,顫動了一下胡須,卻沒有說什麽,而是若有所思。
衛覬將盒子輕輕推到桌案一側,笑道:“昔失其鼎,今失其柄;昔有韓趙魏三分晉;今有二袁楊踞南北;何異有之?”
老頭兒先是驚訝,但是這個驚訝的表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到最後就變得鎮定平和下來,說道:“脂美膏肥,然而有骨,輕易安可食得?若心急而取,反失其皿也。”
說到底,衛氏一族的人對於“衛”這個姓氏,在內心的那種榮耀感,那種認同度, 不會比當下什麽袁氏和楊氏這樣的天下望族差上多少。老頭兒的語氣不像是在反對,而是像是在提醒——
現在這裡的骨頭太多啦,要吃下去,別把自己的鍋搭進去……
衛覬點頭,表示謝過叔父的好意提醒:“先行亂軍之計,方可混水摸魚,今已去一骨也,再剔其二即可……”
老頭兒輕輕吸了口氣,說道:“僅余二骨?”
“另實為刀刃,並非殘骨也。”衛覬輕輕的拂了一下身上的白衣,就像是做這件事情好比是拂去衣裳上的灰塵一般輕而易舉。
“……刃為何人所持?”
“小侄正欲向叔父辭別。”
衛覬叔父沉默良久,最後搖頭道:“不妥!汝且留於此地,持刃之事……還是老夫走上一趟吧!許久未曾馳騁,髀肉多橫生矣。”
“叔父大人!”衛覬眨了眨眼,說道,“侄兒怎敢勞動叔父大駕?”
未見叔父嗤之以鼻,說道:“非如此,汝至臨汾何乾?”
被老頭兒拆穿了,衛覬也不以為意,便起身到了叔父面前,結結實實的行了一個叩拜大禮,“如此,便托付叔父了!”
“哈哈哈……”老頭兒仰天而笑,也沒有扶衛覬,就那樣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習武一生,未曾想臨老方有施展之處,快哉,不亦快哉!”
就在老頭兒準備出門的時候忽然腳步頓了一下,問道:“……所卜何卦?”
“……艮上兌下。”
“可有變爻?”衛覬叔父問道。
“本卦無變。”
“……利有攸往……善也……善也……”衛覬叔父再次哈哈一笑,大步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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