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看著賈衢的書信。
經過了許多白天摩擦再摩擦,夜晚塗油複塗油的時間,斐潛某個地方的皮終於是越來越厚,身體也本能的適應了胯下的律動,現在可以說長時間的馳騁已經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雖然還稱不上一個可以在亂軍當中殺進殺去的騎藝高超的無雙勇士,但是已經和一般的騎兵馬上的本領差不太多了。
如果說在洛陽的時候,斐潛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書生的話,那麽現在已經逐漸的脫離了書卷之氣,開始往軍旅人士偏移,就像是一把原本一直在百煉的長刀,終於成型開始淬火開刃了一般。
人體可以說天生就是有很強的適應性的,斐潛現在裸露在鎧甲之外的皮膚的顏色,在連續多日的風吹雨打之下,已經逐漸的往著古銅色進行轉變。同時斐潛也適應了身上套著將近四五十斤的鎧甲,雖然每日在扎營之後,卸下鎧甲之時還是會覺得渾身疲憊,但是已經比起剛剛從洛陽出發的時候好了很多了。
書信很長,雖然是寫的小字,但是仍然是寫了好幾張。
斐潛一邊看,一邊點頭,不是斐潛在表示同意又或是讚賞,而是坐在馬匹之上就是上下起伏的,而且漢代書寫的習慣也是從上而下的書寫方式——話說,古代人習慣上下寫的模式是不是就是為了可以在馬背上能夠比較順利的看書啊?若是換成為了左右書寫,那脖子同時要跟著馬匹上下起伏,又要左右而動,那對於脖子的技術上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賈衢在書信中詳細的將發生在安邑前後,包括和盧常郡丞聯手,最終將城東張氏滿門誅殺之事都說了一遍。賈衢用詞語氣很是平穩,既沒有誇大,也沒有隱瞞,只是在書信當中最後注明一共誅殺張家上下計七十三口,張家護衛共計三百二十七人,抄沒糧草二十一萬五千石,錢千三百萬,另有金銀器具等等,其中半數歸了河東郡,半數即日起運。
數目很詳細,甚至顯得有些繁瑣,但是在其中卻透出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在筆墨中搖曳,就像是已經凝固的汙血,飄蕩不去。
這也許是張家幾代人,甚至是十幾代人奮鬥積攢下來的財富,就這樣一分為二,一半被河東郡吞到了肚子裡,一半落到了斐潛的手中。
斐潛歎息了一聲,叫來了黃成和馬延,遞過去書信。一個人默默的想,默默的做決定,雖然是挺不錯,看起來也挺酷,動不動就掏出一個錦囊什麽的,但是實際上對於下屬的能力提升並沒有多少作用,斐潛希望再他的小團隊裡,至少每一個人都能夠多動一些腦筋,這樣他自己就能夠少動一些腦筋了。
黃成顯然對於書信當中那些描述並不是非常的感興趣,大概掃了幾眼之後就往後翻,一直看到了最後的那些數字,嘖嘖的吧咂了一下嘴,說道:“看不出來梁道還可以麽,這手筆挺大,也挺好。”對於過程而言,黃成更看重結果。斐潛決定不返程而是只寫了一封書信,讓賈衢全權去處理的時候,雖然黃成他並不會反對斐潛的決定,但是心中多少還是有一些擔心,畢竟賈衢才十六歲不是麽?當然這個結果讓黃成挺滿意,至少心目中也算是比較認可了賈衢。
斐潛聞言略微笑笑。
挺好?
是挺好,後世不都講究挺好麽……
古代人還真的不怎麽把人命當一回事啊……
倒是馬延看得非常仔細,很認真,但是卻依然沒能看得太明白,合上了紙張,又將書信放回了封套當中,然後一邊交還給斐潛,一邊說道:“使君,這個盧郡丞……為何要幫我們?”雖然說張家的家財不錯,但是對於一個大郡的郡丞來說,並不算是什麽,在其手中流淌過的錢財要比這個數目多上十幾二十倍,所以為了錢財與賈衢合作的可能性不大。
“張家並不算大,但是卻敢站出來……”斐潛輕輕的跟著馬匹的韻律晃動著身體,仿佛要將字裡行間的那些血腥味全部晃出去,說道,“……如果張家之前的家主就是那麽的愚蠢,那麽早就該覆滅了……”
“可是張家敢站出來,這件事,本身就是挺愚蠢的。”黃成在一旁也說了一句。
馬延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張家之子張路,和衛家的衛峰關系不錯。”
斐潛點點頭,這個事情馬延不說,他也猜得出來,“……張家以為背後有人,但是到最後恐怕才知道其實並沒有人……”
“難道還是因為郡丞盧常?”黃成說道。
斐潛嗯了一聲,說道:“梁道在書信中說,當晚有安邑軍候帶著兵士攜了火種,意圖衝進後營,多半是為了燒毀糧草……這些兵士,恐怕是衛家的手腳,並且多半沒有經過王郡守和盧郡丞的同意,如此一來自然是動到了王郡守和盧郡丞的敏感之處。這一次盧郡丞如此態度堅決的對張家下狠手,多半也是王盧二人以此向衛家表示不滿……”
漢朝法律,郡太守不得在本姓之地為任,恐怕也是為防止地域性的豪強一手遮天,所以郡太守和當地的望族之間總是相互利用又同時相互對抗的。衛氏若是動用自家的護衛,未免與跟扯旗造反差不多了,而且讓郡兵動手,也隱含著栽贓的可能性……
“這麽說來王盧二人是比較傾向於我們的了?”馬延也是聽明白了,略帶了一點欣喜的問道。河東郡也是大郡,人口糧產都是不錯,如果真的是能比較親和與斐潛,豈不是收復上郡多了一份的助力,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不少,自然會讓渴望重返上郡的馬延欣喜。
“或許算是吧。”斐潛模棱兩可的說道,並不想給予更多的說明。
畢竟能做到一方大佬,都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對於站隊,像這樣的人哪有什麽絕對的傾向性可言,這一次與賈衢聯手合作對付張家,根本上的原因不是王盧二人傾向於斐潛,而是衛家動到了王盧二人的利益,自然就願意聯合斐潛來敲打一下衛氏,下狠手誅殺掉張家滿門也剛剛好在這條線上,會讓衛氏覺得痛,但又不是太痛, 換句話說,若是他日覺得衛家那邊給的利益更大,說不定也會反過頭來對付斐潛……
同樣也說明,王盧二人目前也還不敢和衛家正面對抗。
不過有一個問題就是,衛家為何在這個事情上糾纏不休?
難道這對於衛家有什麽利益所在麽?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衛家為何一開始就跟我等過不去?甚至出動張家、兵士也要毀了我們的屯糧和糧草來源?”斐潛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是在問黃成和馬延。
當然這個問題黃成和馬延也想不太明白,自然也就沒有辦法給斐潛什麽答案。
不過問題總歸到最後會有答案,就像是行程總歸會有終點一樣。
長長的隊伍轉過了山坳,眼前就是昕水河了,忽然前頭的兵士低聲的歡呼起來,然後很快的傳到斐潛三人之處,原來他們一行的目的地終於是到了,也就是杜遠先行過來建設的北屈營地,如今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