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的基本技能裡面,就包含了虛偽這樣一個的項目,而且,必須是精通無比。不懂得遮掩自己,不懂的隱藏情緒,不懂得虛張聲勢,不懂的裝腔作勢等等的,最終都會徹底的倒下,成為他人的階梯。
斐潛看了看正在前方統帥前部的馬延。
毫無疑問,馬延是一個傑出的統軍將領,但是距離帥才似乎還有一些距離。或者說,馬延在和傳統的中國式的帥才,在政治這個方面,略有一些短缺。
其實有好多事情,都潛藏在斐潛的心裡,一直盤旋不去,也一直猶豫不決。
就比如將帥這樣的事情……
華夏自古軍政不分家,軍政合一。軍政合體,就容易產生各種獨裁者,比如董卓,甚至再往後一些的曹操,當然還有其他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享受著絕對的領導力和朝廷的統治力,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政令通行比較便捷,減少內耗,增加對外戰鬥力,可以集中高效的推動整個國家的方向,但是同樣也會容易帶著整個國家奔向無底的深淵。
斐潛思索著,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胯下的戰馬幾乎不需要任何的指令,就自動的,略低著頭,跟著馬群一起奔跑,根本不用斐潛擔心前後左右的距離控制問題。
這就是在並州,河套地區,或者是其他地區,大規模的訓養馬群而出產的戰馬,所帶來的額外的好處。
馬匹經過長時間的人類馴化,對於單一馬匹來說,其實散養和群養都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如果針對的是戰馬,則群居的馬匹在先天上就有優勢。
因為群居的馬匹從小就習慣了身邊其他馬的嘶鳴聲、馬蹄聲等等嘈雜的聲響,也適應了其他馬匹比較近距離的接觸,最重要的是在草地上奔馳的時候,不需要任何指令,這些群居的馬匹自動的就會略低下頭顱,緊緊的盯著前面一匹馬的屁股,在頭馬的帶領之下,衝向任何地方……
甚至是死地。
馬匹是天生的近視眼,在高速移動之下,它們唯一的標的物就是前面的馬屁股……
然而那些散養的馬匹,已經習慣了獨處,習慣了自己去看世界,因此站在隊列當中就極端的不適應,它們惶恐不安,不習慣各種聲音,不習慣有東西擋它們的視線前面,甚至不習慣前面那隻馬放的屁!
隨後就不得不要經過相當一段時間,被訓斥,被鞭打,然後才懂得正視面前環境的改變,才能從一個社會馬,變成一匹軍隊馬……
嗯,這樣的兩種馬匹,很像一些事情和人,不是麽?
但是問題是,怎麽選?
漢帝,劉協。
漢朝最大的獨裁者,至少是在名義上的。
可是就連斐潛自己都知道,甚至包括斐潛自己在內,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徹底的服從於這個獨裁者的?
這是整個漢朝的體制,所有的政客都在這個體制內寄生存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實行的這個漢朝的體制是多麽的脆弱不堪。
大獨裁者統領著小獨裁者,一層層的架構從上而下,就成為整個的封建社會的結構模式,綿延了一直到了其後很長很長的時間……
馬延從前方兜了回來,詢問是否需要讓整個部隊休息一下。
斐潛看了看天,又往隊伍後面看了看,點了點頭。一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個人馬跟在後面,隨著斐潛帶著隊伍一路向北,這些跟著的人就越來越少,現在也差不多都撤回去了……
馬延返回了前部,發出了號令,逐漸減緩了速度,然後整個的部隊就停下來了。
斐潛甩鞍下馬,將韁繩扔給了一旁的親衛,
徑直走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揉了揉大腿……在後世,自己大腿兩側的肉是軟的,現在卻是覆蓋了一層的老繭。斐潛搖了搖頭,有時候看起來似乎有一些選擇,但是到了最後,往往都只剩下了一個……
馬延也走了過來,然後也一屁股就坐到了樹下的草地上,靠著樹乾,伸著雙腿。在馬背上坐久了,能將腿伸直放松下,都是一種幸福。
“誠遠,我準備在前面一些就轉向往東了。”斐潛輕聲說道。
馬延扭過頭來,也是輕聲說道:“這麽快?也好……不過,萬一鮮卑真的南下怎麽辦?”
“那就按照計劃,沿著舊秦直道往上……”斐潛脫下頭盔,一面伸手進去扯了扯,調整著裡面的那塊襯布,一面說道,“……不過冀州二虎相爭會吸引大多數人的目光,甚至包括鮮卑人,所以柯比能也要防著兩頭老虎一轉頭先把自己給吃了……畢竟誰也不喜歡打架的時候還有一隻狼蹲在旁邊吧?”
柯比能蹲著不動,那麽步度根自然也不可能做大動作,否則步度根自己老家說不定還不用等到斐潛派兵,就被自己人給抄家了……
因此,鮮卑大規模南下,其實可能性根本不高。
不過有效的信息總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而很多時候,被放到表面上的都是無效的,無意義的信息,就像斐潛已經記不得袁紹和公孫瓚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爆發了衝突,或者……
根本就不需要什麽原因……
袁紹似乎和烏恆人有過什麽協議,所以反過來,公孫瓚可能也和柯比能之間有什麽協議,或者是還要加上黑山軍?
還有青州那邊一塊的當年聲勢浩大的殘留下來黃巾匪……或者已經不能叫匪了, 在青州有好幾個黃巾頭領原先就是當地的豪右,現在當然也是,只不過換了一塊招牌而已,並且還不用向漢王朝繳納稅賦了……
然後就是長安自己也會亂起來,爭奪的也就是誰在前面跑,誰在後面看屁股而已。
當這些紛亂的重磅消息相互影響的時候,水面上泛起的層層漣漪,就可以掩蓋住在水下斐潛的身形了。
“我帶八百騎走……讓賢良先穿中郎將的盔甲,打上我的旗號,坐鎮平陽……有什麽事情,就按照先前計劃的來辦,若是有突發事件,就你、賈梁道、黃叔業三個人商量著辦!”斐潛看著馬延說道。
馬延能不能從一個將領變成一個統帥,機會便只有現在的這一次。將領可以隻將軍事方面的東西考慮周全就好,但是統帥卻需要全盤的衡量和政治上的妥協。馬延能不能在斐潛離開的時候,展現出除了軍事之外的一些政治上能力,這將決定了他今後的方向。
當然,不僅對於馬延,對於賈衢和黃成也是如此。
脫離權利中心,放出權限,前往荊襄,這個事情雖然有些風險,但是還是要去做的,幸好現在這個階段,各地諸侯絕大多數還是在觀望,甚至很多人還在等著二袁之間先決出一個勝負出來。
因此斐潛脫離並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不過這樣的機會窗口也僅僅只有現在這一小段時間而已,再往後,從涼州到雍州,從冀州到豫州,從青州到徐州,從荊州到揚州,基本上都是在相互之間扯破了臉皮,各種下賤的手段層出不窮,到了那個時候,行動的風險就高了非常的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