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所有人都可以完全的主宰自己的命運,更多的時候是隨波逐流。
小到個人,大到國家,有時候都不得不被某些事情所脅迫,屈服,就像是在春秋戰國之時,夾雜在晉楚之間的國家一樣,真的就是朝晉暮楚,完全不由得其國家自己來做主。並非這些人,這些國家就願意如此沉淪,束手投降,而是迫不得已。
就比如說甄宓。
亦或是一再被他人利用的盧毓。
在甄宓還沒有付之於行動的時候,盧毓便是率先發動了。畢竟甄宓要有一大攤子的要處理,而盧毓只需要處理一個人。
之前禰衡只是說削了周全的面子,而現在盧毓想要的則是徹底的和周全劃清界限!
作為士族子弟,尤其是馬融一系的傳承之下,盧毓詩經誦讀也不會比一般的人差,便是以拍手代替節奏器,然後高聲歌唱:『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畢竟是士族子弟的慣例麽,這年頭,要是誰不懂詩經,誰不會唱兩句, 簡直就沒有辦法在士林當中混!
就像是後世不會唱歌的進了單位,總是免不了會被人鄙視一樣。
盧毓連唱三遍之後, 便是越發的憤慨, 大聲而道, 『有王德而天下者,無不勝服!商有王德, 龍旂十乘,商失其德,周代之焉!何來天下永恆不變之理?便如五方之言, 立世當修德!修德以長生!豈有不休德行,妄言以蒙天機者,可得富且貴乎?某聽聞周氏以某之名假言議論,以謬蓋全, 以曲論直,某雖不才,亦不今周氏何在?』
那個該死的周全呢?
找他出來,要找他算帳了!
盧毓到了長安之後,帶著他自己的理念而來,同樣的也接觸了不少新的觀念。就比如在長安三輔已經是非常流行的『五方上帝』的道家理念。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 道家佛家和儒家,在某些方面都是相同的,也就是一個世界觀的問題。如何看待自己,看待整個的世界, 以及對於自我行為的判斷標準等等,這些在佛道儒,以及其他的宗教上都是一樣會出現,也是根據這一點,來判斷這樣的教派到底是向惡的,還是向善的。。
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來源於古代的民間巫術和神仙方術, 又將《老子》《莊子》加以附會引申, 形成以長生成仙為根本宗旨的道教教義, 隨著相應的宗教組織和活動的標準規范的出現, 道教便正式誕生了。
道教的成分很是複雜,就像是儒教一樣, 它並非存粹的黃老文化,而是有陰陽、讖緯和諸子百家的一些成分。
道教的經典《太平經》大約成書於漢安帝、漢順帝之際, 它算是正式的將原本道家關於氣的學說加以神秘化, 將養生論引申為長生說,主張通過養性積德的方法,包括行孝、守一、含氣、服藥等,達到長生成仙的目的。
斐潛和左慈譙並等人商議研究,然後融合了原本的道教體系,摒棄了過於繁雜的道教神靈體系,將其簡單化,使之更好的讓百姓認知,並將宗教布道的繁瑣儀式和日常修行的簡單易行分割開來,還把修行和獎勵相結合,就像是升級打怪獸一樣讓許多百姓形成了日常的習慣。
比如修整道路,是一種修行。
正常來說,老百姓是不太管這些屬於『官面』,或者說是『公共』的設備的,也甚少會去主動進行維護,但是在五方上帝的宗教信仰加持之下,修整道路也是五方上帝認可的一種『德』,因為可以『積德』所以就有人做了。
在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相信這個,也不會主動去做,但是隨著五方上帝的展開,尤其是有聞司的加入之後,一些相信五方上帝的信徒真的在按照教義在做一些向善的行為的時候,被這些有聞司的人看到,登記下來上報之後,就受到了一些有意安排……
比如在開道場法會的時候,便是有人『發現』某些人的德比其他的人要『更多』, 借此或是發放一些代表其善舉的小木牌,讓其有事可以找某人, 還有的直接給與一些小獎勵的,半袋米面之類的東西等等……
這在後世看起來是很簡單,甚至是很粗淺的行為,卻能讓很多人開始有了一些全新的概念,有了行善的意識。若是論價值,真沒有多少,但是對於信徒而言,或許那就能代表著神靈對其行為的一種肯定和讚許。
當然,在發放物資或是給與獎勵的時候,自然避免不了一些人動歪心思,但是隨著有聞司的深入,一些動歪心思的人被抓捕起來,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罪行之後,反而會促進民眾對於行善積德的直接認知……
就比如說盧毓。
他到了長安之後,在得到了警告之後,便是離開了青龍寺,到了周邊鄉野,一方面是暫且避開某些風頭,另外一方面也是真實的去看一看長安三輔的百姓生活情況,而就在這樣的觀察過程當中,盧毓本身就有一些偏向於黃老,講究平等互助的理念,自然而然的就和五方上帝的宗教體系比較契合了起來。
先天的不平等,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去改變。
同樣的一句話,或許在一般百姓那邊,只是覺得自己做好事積德,而在盧毓心中,這句話也可以用在學子之間,用在經文當中,用在日常之時!
當他興衝衝的有了更新的收獲,更多的感慨回到了長安,剛想要和小朋友小夥伴一起分享一下,結果就聽到了他不在長安這些時間之內,某些人,特別是周全對於他的言語的歪解,借著他名頭的鬧事!
這如何能忍?
盧植脾氣就耿直,盧毓得他父親影響,也是差不多。
當場盧毓就怒氣衝衝的趕到了青龍寺,在廣場之中找到了之前的一些熟悉的小夥伴,開始對於之前那些冒充他的言論,以及相關的人員進行批判起來。
『天命玄鳥,乃有德而生之!生德之道,非言萬千,乃行於一也!』盧毓感慨萬千,痛斥那些只是在嘴皮之上口稱道德,但是實際上不做善德之事的人,『商行善德,四方降焉,商為惡舉,八荒叛也!所善,乃民之所善,所惡,乃民之所惡!豈有言善則善,論惡則惡之理?!』
盧毓說著,便是想起了他父親當年也是素有大志,想要改變大漢的一些陋習,做出一番的大事來,從而振興大漢,複大漢之榮光,但可惜是大漢的權貴根本就沒有將心思放在大漢王朝之中,他們想著自家的宗族,撈取著自己的利益,還有的為了私欲相互爭鬥,借著各種名頭打壓政敵,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會站在民眾的角度,站在大漢的未來去考慮!
即便是到了大漢紛爭不斷,各地諸侯群起,盧毓在冀州豫州一帶也沒有看見多少士族子弟在發愁大漢的將來!
在這大爭之世,若不相忍為國,只是盯著自家,又和不可語冰的夏蟲有何分別?
盧植當年無法改變董卓進京之後的事情,因為當時山東士族企圖借董卓之刀,搞死反對者,然後再用董卓跋扈之名,再來治董卓的罪,所以當時山東士族極度的縱容董卓,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管大漢王朝的顏面和基本的秩序。
盧植原本想要和袁氏協商,在秩序崩壞之前處理掉董卓,可是袁氏本身就不是什麽好鳥,根本不是表面上的謙謙君子,談不到一起去。袁氏表面上的允諾,只不過想要拖著盧植,然後當董卓鬧騰得天怒人怨的時候,才會讓盧植,或是皇甫嵩等人出手,然後袁氏又可以高高在上的充當裁判,一點都不沾染血腥。
盧植看不下去,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逃離,原想著當袁氏失去了盧植自己這一枚棋子的時候會不會驚醒,亦或是改變一些什麽,但是他沒想到局勢會惡化得超出他的想象……
盧植的憤怒和無奈,留給了盧毓。
因此盧毓來長安的時候,多少心中是有一些對於西涼的怨恨。
畢竟當年作亂雒陽的,就是關中三輔隴右隴西的人。
董卓當年的大本營,也是在長安。
可是到了長安三輔,尤其是他走到了鄉野之中之後,盧毓漸漸的發現其實他所怨恨的並不能算在這些長安三輔隴右隴西的普通百姓的頭上……
因為這些百姓,其實也是受害者。
山東和山西的矛盾,很多也是百余年之間積累下來的,這些百姓,他們也同樣沒做什麽錯事,只不過因為董卓,所以就要被山東的士族指責和辱罵,承擔所有的怨恨?
盧毓想要過解決的辦法,那就是他和王昶辯論的時候提出來的那些理論。
他在辯論之後,很快發現他的理論確實有問題。
這種情況,其實很簡單。
就像是後世的人如果帶著耳機唱歌,多半是聽不清楚他自己唱的五音不全的。
盧毓原先的環境之中,就像是帶著一個耳機,周邊都是山東士族的言論,嘈嘈雜雜的影響,使得他又怎麽可能聽出真實的聲音?
事到如今,他才算是看明白了。
只有民眾活得好,才是最基礎,最真實的道理,才是最大的『德行』!
在長安三輔的百姓比在冀州豫州的百姓要過得好!
也比他原先設想的所謂『平等大同』的模式要更好一些!
至少現在看起來是如此,那麽這些,就是驃騎將軍之『德行』!
其實盧毓也是清楚,如今大漢各個諸侯都在變法,各地之間的變法的手段也各不相同。
之前走袁紹的那種道路,已經是走不通了,而曹操那邊跟著斐潛也在做出了一些改變,但是步履艱難。因為山東那邊的區域,土地已經被士族豪族分割乾淨了,對外擴展的空間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不像是斐潛這裡,還在持續的向外擴張……
有擴張,就有發展,也就自然不太會產生嚴重的內卷。
畢竟大家還有機會。
而曹操那邊已經沒什麽機會了,除非曹操真的要和原本的山東士族體系地方豪強大戰一場,否則像是盧毓這樣的人,還有比盧毓還要更差的寒門子弟,真的沒有多少出頭的空間。
『沒錯!盧兄所言,甚是有理!這周氏之言論,怕是未必有什麽好心!』
有了盧毓作為領頭之人,原本沉默著,但也看不慣周全等人言論的一些寒門子弟就聚集了起來,七嘴八舌的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經書之道,是之所是,非皆是之,新政之法,非之所非,亦皆非之。擇善而為之,舉惡而改之,豈有一概而是,一言皆非之道理?』
『如今關中不得九卿之職,故有參律院、直尹監之所,其亦為變通之道,無可厚非是也!以其名而論其過,未免失之偏頗……』
『春秋之學,經義之妙,皓首亦難明也。如今得正經,又可求正解,乃德於天下寒士也!怎能說是惡政?!』
『考試之製,乃去蕪存菁是也!舉孝廉,不知書之人,莫非還少麽?!若不以試之能,又怎能輕付權柄?』
『怕是自知無能,便是畏懼考試罷!』
『此等蠱惑之輩,著實令人厭惡!』
寒門子弟,也是需要發聲的渠道的……
或者說,只要是稍微開了一些智慧的人,都需要這樣或是那樣的一個渠道來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而青龍寺這裡,無疑就是斐潛給這些人規劃出來,可以發聲的一個場地!
當習慣性的沉默被打破,爆發出來的能量便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寒門士族子弟,在某個方面來說,或許比一般的懵懂百姓還要更加的痛苦,因為他們或許是父輩,或許是祖輩,也曾經輝煌過,所以他們才是寒門,而不是連門窗都沒有的黔首。正因為擁有過,所以失去之後才覺得特別痛!
因此說這些寒門子弟都是主持公正,為了所謂道德良心才說當下的話?倒也未必,但是至少這些寒門子弟看見了新的希望和未來,他們不希望又被周全等人給壓下去!
因此盧毓出面的時候,頓時青龍寺之中便是滔滔!
畢竟之前爭辯或是動手,都牽扯到一個害怕自家宗族事後追究的問題,但是現在既然有盧毓表態領頭,那還等什麽?
作為盧毓來說,他也希望通過這樣的行為,刷去之前沾染上的那些牽扯到他的言論,以此劃清界限……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若是之前盧毓的言論,多少還在無可無不可的接受范圍之內,而被周全等人套上了『盧毓』名頭所發出的那些言論,便是越發的挑戰驃騎將軍的底線,若是盧毓自己不出來解釋,並且解決這個矛盾,到時候自己就要替周全等人背黑鍋!
當然,這也是一場豪賭。
盧毓卻不得不賭,因為他同樣也被周全逼迫到了台面上,不下注,就必須離場。
然後群情滔滔的盧毓等人沒有在青龍寺找到周全,結果有人報說在長安城中某酒肆見到周全,還有人說周全喜歡去醉仙樓,於是一大群人鬧哄哄的又從青龍寺往長安中來,表示要和周全理論一個曲直黑白……
而在這個時候,周全正在和孫家的老卒躲在一個小院落之中,商議如何逃離關中。
孫平帶著船模跟著天使一同離開了,但很顯然,孫平無法帶著這麽多人手一同離開,所以周全等人就要自己想辦法。
另外一方面,隨著孫平的離開,巡檢司對於周全,尤其是這些潛藏的孫氏老卒展開了行動,畢竟『貨』已經是送出去, 繼續留著這麽些老鼠在長安城當中活動,就沒有多少必要了。
同時,在潼關的王靈也因為崗位的原因,沒有辦法說像是之前那麽的方便,提供那麽多人的的過關手續和材料,這就讓周全等人越發的困難了起來。
這兩天,有一些來不及躲藏,或是沒能藏好的孫家老卒,被鑒別了出來,遭到了抓捕,有一些因為反抗當場被殺死了,也有一些則是受傷被捕。雖然說這些人都是孫家老卒,理論上都是對於孫權忠心耿耿,但是又有誰能保證這些受傷而被抓捕的人當中,就沒有一兩個叛變,亦或是不小心吐露了真言?
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盧毓帶著一幫青龍寺的子弟,氣勢洶洶的到了長安之中,二話不說就開始沿著大街小巷尋找周全的下落……
盧毓自然是沒有想到周全會是奸細,只是想著當眾要和周全說一個明白,徹底的洗刷乾淨周全等人潑上來的髒水而已,但是他沒有想到他這麽做,會給本身就是驚弓之鳥的周全和孫家老卒帶來多大的影響!
以為是自己蹤跡暴露的周全,便是隻想著盡快逃離,結果沒想到還沒有逃出街角,就被人給認出來了!
沒辦法,誰叫周全前一段時間在青龍寺裡面太過於風騷?
若是其安分一些,說不定現在就交錯而過,逃過一劫了……
被人指著一叫,周全便是慌的不行,以為大難臨頭的他,自然是命令孫氏老卒護送他逃離出去!
孫家老卒又不明情況,在命令不清晰,指向不明確的情況下,便是當場拔出了刀來!
一時間,血染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