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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第一千九百零四章觸類旁通,苛政論斷
八月,已經算是進入了仲秋。

天氣在夏日的炎熱之後,漸漸的走進了寒意之中。

當金黃色的落葉在風中靜悄悄的落下的時候,又有誰會立刻意識到冬日的嚴寒即將降臨?就像是關中的百姓面對著豐收的時候,又有誰會想到其他區域遭遇的困苦?

斐潛有些慵懶的在小院之中看著落葉飄然而下,桌案之上擺放著的,是幾份輾轉而來的報告……

這些事情就不是很急了,所以斐潛也可以比較以休閑的去處理。

斐潛也沒有想到,在雪區打開其本土宗教的口子的,竟然是之前讓斐潛有些不屑一顧的丹藥,所以當斐潛看到這一份報告的時候,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丹藥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一點,那些磕丹的歷代皇帝都可以作證,相比較而言,佛教就比較雞賊了,比如說隻跟皇帝說一些歡喜禪之類的東西……

好像也不對,佛教也似乎有丹藥。

有麽?

沒有麽?

有時候就這麽無聊的想著,也是一種幸福。畢竟各種各樣的事情紛亂纏繞,難得有一些時間屬於斐潛私人的空間,就像是現在。

不過幸福的時間總是短暫的,而更多的時間則是在各種各樣的事情之下消磨,或許是煩惱,或許是困頓,或許是無奈,不一而同。

蔡琰在前一段時間正式站上了舞台,然後吸引了大量的關中和河東的仕女殺向了直尹監,還有些從隴右和漢中來得人,其中入選的年齡最小的一個,竟然是辛憲英……

對於直尹監這個事情,紛紛擾擾,很是熱鬧,但是很多人也以為就是一個熱鬧,畢竟這麽多天過去了,蔡琰也沒有說具體要做一些什麽事情,不像是參律院的韋端,一開始就扎進了漢律之中,修訂關於貪腐的律法那麽引人關注。

誰都喜歡撈好處,或許這個『誰』有些用的不太妥當,但是大多數漢代的官吏,有一個說一個,就沒有多少個一心為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就連被神化了的豬哥,也是一樣打壓川蜀派,扶持荊襄派,若是真的心中一碗水端平,為什麽會這麽做?出祁山也不僅僅是為了大漢江山,多少也有統攬軍政大權不松手的意圖在內。

就拿斐潛自己來說,也是一樣有私心的。

所以當韋端第一時間開始整理修訂貪腐的律法的時候,士族子弟關注的重點自然就轉移了過去,甚至有些人暗戳戳的左打聽,右詢問,就像是被突然掀開了蓋子的螞蟻窩當中的螞蟻,失去了安全感,奔來奔去相互碰撞著觸角,交換著消息。

當把下屬都折騰起來之後,領導就清閑了。

斐潛這幾天,就比較清閑,甚至還有空帶著黃月英,穿了便裝,在長安城中閑逛了兩圈。

如今長安,自然是生機旺盛,為了封將大典的一些裝飾,還留下了不少,在城中招搖著,增添了幾分的色彩和喜氣,而街道兩邊的店面,也是來來往往都是人,還有一些似乎在拓建,搭建了竹木的手腳腳,三三兩兩的工人上下忙碌著。

整體感覺來說,斐潛還算是比較滿意的。斐潛無法照顧到所有人的生死,但是在斐潛的盡力庇護之下,長安至少沒有像是雒陽一樣的腐朽敗壞……

物價麽,大體上還算是平穩。

斐潛帶著黃月英,也是買了一些零碎的小東西,當然,非常擁擠的集市,斐潛並沒有去,主要還是擔心安全問題,一般的街面上,護衛多少還能照應得到,而若是陷入人流當中,就很難保證安全了。

黃月英顯得很興奮,雖然已經是一個孩子媽了,

但是依舊很嬌憨的像個瘋丫頭一樣,這個也買,那個也要,零零散散的買了一大堆。對於那些東西,黃月英不是很在意,所以一回到府內之後,黃月英便東送幾個,西賞幾個,甚至還給蔡琰也送去了一些,簡直就是將小心思昭然若揭的擺在了明面上……

斐潛搖頭笑笑,算了,這樣也挺好。

一個家庭有一個家庭的環境,一個社會有一個社會的生態。斐潛坐在庭院之中,曬著仲秋不冷不熱的太陽,腦袋當中不由自主的又將這些時日做的事情,一件件重新拿出來,過了一遍。

嗨,就是天生勞碌命!

當斐潛猛然意識到自己又開始思考這些煩心事情的時候,不由得自嘲的罵了一聲,但是該想的依舊還是要去想,因為如果斐潛不願意去想,真就沒多少人會去考慮,更不用說去推動實行了。

斐潛的桌案之上,有幾份報告,其中一份就是雪區送來的。

斐潛提起筆,在雪區的報告上批複了兩行字,讓百醫館設立項目,分配人員,去研究後續丹藥驅蟲的問題。

或許換一個漢代的官吏來,面對這樣一份雪區匯報的時候,要麽將其歸檔,要麽一笑了之,多數不會從其中看出有什麽特別的問題,更不會像是斐潛這樣發散的思維關聯,立刻將這一份報告的方向轉到了百醫館去,設立驅蟲的項目。

寄生蟲病,並不是後世才有,死於寄生蟲病的,也不僅僅是普通百姓。這個時代對於寄生蟲的認知還不是非常的明確,甚至是因為斐潛的推行的軍中衛生條例,才保證了當下驃騎軍中的疾病和寄生蟲現象沒有那麽嚴重。

如果說後世的人帶著肉身穿越到了古代,就是一個活化的生化武器,那麽古代的寄生蟲就是能夠將生化武器徹底消亡的大殺器,而且還是無藥可救的哪一種。任何一個穿越者要是不小心喝了一口涼水,踏入一條水窪,都有幾率感染上寄生蟲,然後麽……

在沒有對應殺蟲驅蟲藥的漢代,就只有等死罷!

當然,大多數的水源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尤其是北方,但是南方麽,在歷史上,不管是曹丞相還是豬哥亮,都已經是親身實踐並且證明了寄生蟲的可怕。

這麽說起來,曹丞相的偏頭痛,有沒有可能也是寄生蟲?畢竟歷史上曹操也是在赤壁待過的,感染上了寄生蟲病也是有可能的……

漢代對於寄生蟲病,大體上都是歸到瘟疫一類當中的,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確實有些像是瘟疫,一樣的難防難治。

因此,在另外一份報告上,斐潛對於汝南的一批黃巾賊降兵,也是先做防疫處理,再行整編。

當看到這一份匯報的時候,斐潛也不免有些感慨。汝南的這一批黃巾賊倒下,代表著整個大漢從中平元年開始引導混亂的角色,也最終退場了,大漢上下,再無黃巾。

野心,或者好聽一些,說是理想,亦或是更加高深一些,叫做主觀能動性,便很有可能決定了一個人,或是一群人,能最終做那些事情,達到那樣的高度。

而決定下限的,是規矩,是克制。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能做,不是想殺就殺,想乾就乾。當一個人或是一群人,沒有下限的時候,往往也就高不到哪裡去。

這種說法,雖然不能說完全正確,但是也反映出了一些道理。

至少在黃巾賊這一場亂劇之中,無數的百姓被煽動起來,然後就只會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或者道路的方向在哪裡,嘴裡叫喊著『立』,但是手中卻破壞著所有的『立』。

整個華夏的歷史當中,許多農民起義,或許是因為饑荒、瘟疫、暴政等等,然後有人振臂一呼,幾萬人幾十萬人就轟然而起,像是蝗蟲一般的,席卷天下,但是吃光搶光之後,也漸漸沉寂。

很顯然,張家三兄弟在黃巾爆發的初期,或許也有一些朦朧的想法,但是也只是想法而已,他們沒有找到走下去的方向。張家三兄弟或許也有提出平地平權的概念,但是連他們自己都不怎麽相信的東西,最後也就不了了之,成為了『蒼天和黃天』之爭。

因為在封建社會的背景下,如果說要爭奪皇位,那麽對手只是一個,而如果說要平均財富,那麽對手就是一群!最基層的這些民眾,既然能被張角三兄弟煽動起來,也同樣能被官府鄉紳煽動回去。烏合之眾,不管是古是今,都成不了大事。

就像是劉備三兄弟……

斐潛淡淡的吩咐道,『去請劉玄德來此。』然後示意護衛將桌案上的報告文筆等都收拾一下。

劉備已經到了長安幾天了。關羽和張飛沒有來,依舊在川西南。

斐潛並沒有立刻接見,而是晾了他幾天,一來是斐潛確實前一段時間比較忙,另外一個方面的原因也是斐潛讓劉備自己去看一看。

劉備無疑是野心相當大的人,或者說好聽一些,是主觀能動性極強的人。這種人,用好了,自然是相當好用,但是用不好,也是非常麻煩。

那麽因為可能將來會有麻煩,所以選擇乾脆一開始的時候就將劉備一刀砍死?

就像是父母都會碰到自己孩子頑皮哭鬧的時候,都難免心中覺得這孩子真是自己未來一輩子的麻煩,然後乾脆上前掐死了事?

不管怎麽說,劉備的下限還沒有那麽低。從徐庶的報告上來說,劉備至少還認為自己是一個漢人,還是站在漢人的立場上,至少這一點,就值得斐潛再去做出一些努力。

劉備很快就到了,立於亭外畢恭畢敬的行禮。

斐潛點點頭,讓劉備就坐。

『定笮如何?』斐潛讓人送上了茶點,一邊喝著,一邊示意劉備不用客氣。

『稟驃騎……』劉備小心翼翼的說道,『定笮一切尚好。』

『哦?』斐潛放下了茶碗,然後在桌案上輕輕敲了兩下,說道,『冶鐵也是順利?』

『這個……』劉備一愣,目光頓時不由得停在了斐潛的臉上,幾息過後才重新垂下來,『鐵礦倒是開采了不少,可就是……好鐵難煉……』定笮之地,鐵礦石倒是不難開采,可問題是難以煉製成型,廢品率極高。

『玄德所料不差,此事某早已知之。』斐潛慢悠悠的說道,『定笮之礦,易采難煉。蓋因品質有別,和旁處不同也。』

『什麽?!』縱然劉備胸府深沉,聽了斐潛此言,也幾乎要跳將起來,瞪著眼盯著斐潛,半響才頹然而歎,雙肩都有些耷拉下來,『驃騎何不早言……』

『某若早言之,玄德願信否?』斐潛笑笑,示意護衛給劉備添些茶水,『怕不是疑某以謀利乎?』

劉備不能答。

斐潛看著劉備,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課本上的一篇文章,現在重新回想起,倒也別有一番的風味。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斐潛緩緩的念道。

劉備一愣,這是幾個意思?但是也很快的回想起這一段話。因為這一段話不僅在盧植那邊上課的時候聽過,劉備他自己也看過。

『……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斐潛繼續念著,然後看著劉備。

『苛政猛於虎也……』劉備拱拱手說道,『驃騎之意,言當下苛政乎?』

斐潛哈哈笑笑,搖了搖頭說道:『若是如此,又為何特召玄德前來?大漢苛於政,天下皆知之!天子空懸於朝堂,屍位荼毒於地方!貪腐成風,民不聊生!若不是如此,何來天下紛亂?又怎有當下之局?』

劉備吞了口唾沫,這話說得真是……

『請問玄德,夫子問於婦人,方知苛政乎?亦或是知苛政之弊久也?』斐潛問道。

『這個……』劉備沉思了片刻,說道,『當是知苛政之弊久也……』

斐潛點了點頭,又說道:『既知其然,夫子可知其所以然?』

『這個……或是知之……』劉備回答道。

斐潛繼續說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可知當何然?若間有新弊,又是如何?便如定笮之鐵,玄德欲如何?』

劉備一時間心亂如麻,無言以對。

劉備知道,這個感歎『苛政猛於虎』的夫子,實際上就是斐潛拿來說比擬自己的例子……

劉備感歎大漢的不公,感歎朝堂的昏庸,感歎許多,但是有沒有深刻去認知在這些感歎的背後,這些『不公』和『昏庸』產生的原因,甚至是更進一步,卻做一些事情,來改變這些『不公』和『昏庸』呢?

孔夫子在泰山之側感歎著,振聾發聵,『猛於虎啊,猛於虎……』,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很是一頓感慨之後登上車走了。至於有沒有因為憐憫婦人的悲慘,給與一些幫助什麽的,並沒有記載,所以也不敢亂猜。

然後夫子做出了什麽改變『苛政』的舉動麽?

有,但是相當少。

孔子在魯國所做的政務改革當中,可以比較重點進行稱道的,便是兩個。一個是開了私學,將原本在貴族層面才流傳的知識,有教無類的進行傳授,另外一個便是推行的隳三都,也就是針對魯國之中三個大公卿進行削權,但是不管是私學還是隳三都,孔子都是有始無終。

私學開到一半,孔子就跑路了,能跟著孔子流浪的,就跟著去,沒資本的,也就自然中斷了學業,至於隳三都麽,隻搞了兩,剩下一個難以處理,夫子便也是放棄了。

有道是天下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孔夫子一邊告誡自家學生要學海無涯苦作舟,一邊遇到困難立刻轉進,表示天時不再,禮樂崩壞,非人力所能作為……

按照道理來說,孔子自稱已經『不惑』,表示自己對人生各種問題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又是當任魯國大司寇,攝相事,然後七日而誅少正卯,曝屍三日,於是魯國大治,再這樣的背景下來推行『隳三都』,應該是有一個好結果的,然而最終是半途而廢。

劉備真正當任一把手的地方,一個是高唐,一個是平原。

高唐是從高唐尉做到高唐令,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有些多少有些情感罷?劉備為了參加酸棗之盟,調集了所有的兵卒走了,旋即高唐就被賊兵所破。

平原,甚至是刺客都稱讚劉備仁德的地方,但是為了孔融,劉備也是傾巢而出,之後便再也沒有返回平原……

所以,在高唐和平原的那些期盼著能有一個好官的普通民眾,對於劉備來說,算是什麽?是不是就像是泰山之下的那個婦人?

劉備有野心麽?有手段麽?

都有。

但是麽……

董承找劉備的時候,事情確實很困難,劉備覺得不靠譜,就二話不說跑了。陶謙以身家家小全數都托付劉備,結果時局不對,眼看難以翻盤,劉備便再次跑了。劉表以劉琦相托付,劉備見到川蜀太誘人了,便忍不住又丟下劉琦自個兒先跑了……

要不是斐潛在川蜀之中設下了圈套,又剛好是川蜀特殊地形限制著,怕是一不小心也會讓劉備跑了……

若是其他諸侯倒也罷了,偏偏就是一個天天將仁德掛在面前,時時刻刻似乎都在為百姓請命的這麽一個形象。

是繼續掛著仁德的招牌,整天琢磨著去這裡撈一點,去哪裡抓一把,還是說拋棄掉之前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好好地做一些事情,堅持做好一件事,就看劉備接下來怎麽選了。

斐潛讓劉備先退下,再自己去想想,去看看,若是劉備執迷不悟,斐潛也不介意讓劉備就待在定笮,挖一輩子的礦,修一輩子的地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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