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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第二千五百七十八章人心世道
  長安。
  恩科考試。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考試,考試制度,或者叫做『科舉』,也漸漸的不像是之前簡陋的模樣,而是多了一些守則和規矩,越來越像是那麽一回事了。
  說起來,斐潛推行的『科舉』制度,雖說已經施行了一段時間,但是還沒有到一個非常完善的程度,就像是這考試的頻率,也是不是完全固定的,根據實際情況有所變動。
  這一次青龍寺大論,來的學子多了,就順勢開恩科。
  就像是後世的三大名言之一,『反正來都來了……』
  在科舉盛行的封建王朝之中,在宋代之時,勸學篇當中的那幾句,成為了很多學子的座右銘,『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但是這個形容科舉的詩詞,有問題。
  這首詩,是趙恆所寫。
  趙恆,則是宋朝的第三個皇帝。
  這家夥麽……
  趙恆既非太宗的長子,也不是皇后所生,原本是輪不上他繼位的。但其長兄趙元佐因叔父趙廷美之死發瘋、二哥趙元僖無疾暴死,他才有幸成為太子。當然,皇宮之內的齷齪事情,誰也不敢說究竟有多少,但是趙恆的『澶淵之盟』確實是導致宋朝窩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澶淵之盟是趙恆在有利的軍事形勢下,卻變成了求和的結果,具體原因麽,不是不能打,而是不願意打……
  對宋而言,一方面幽雲十六州的大部分土地未能收回,另一方面要輸金納絹以求遼朝不再南侵,此後遼更是不斷索取,以金錢換取和平。對遼國而言,卻是在不利的軍事情勢下佔了大便宜,得到了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
  為了在軍事上的竭力忍讓,以文禦武的策略能夠順利執行,趙恆在科舉上倒是盡力鼓吹,勸學詩就是一篇徹頭徹尾的『皇家廣告』。趙恆通過這個詩篇,描繪出魚躍龍門之後的一夜暴富,美人投懷,大權在握的種種美景,堪稱是宋代第一『爽文』。
  趙恆這麽寫,就是在誘惑學子,大肆宣傳他們家的科舉,為的就是讓天下讀書人都為他們家的科舉而瘋狂。
  倒不是說這形容科舉的『爽文』究竟有怎麽不好,但是因為死讀書而導致頭腦簡單化的家夥,將這大宋第一爽文死死記住了,成為了他們心中的執念,一旦這些家夥當官,第一件事就是利用手中的權柄,為自己搞票子,柰子,車子……
  那麽大宋還能有什麽好?
  廣告畢竟是廣告,光故著誇大療效,卻忘記了其實原本就是普通的酒水,而不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藥。
  就像是考試不是目的,通過考試選拔人才才是目的一樣,讀書也不應該就僅僅是為了票子柰子車子……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文場之上的搏殺,何嘗不是如此呢?
  長期的壓抑,心中的執念,最終一朝得以釋放,范進中舉的醜態便是可見一斑。
  上梁不正下梁歪,終究導致了下梁歪。
  那些殺出重圍的幸運兒,哪個不是付出了及其沉重的代價呢?
  他們從一個小小蒙童,寒窗苦讀後,參加層層淘汰率驚人的考試,想要最終考中進士,平均需要三十年時間。
  三十年啊,足以讓一個奶聲奶氣的稚子,變成胡子拉碴的猥瑣大叔,人生中最美好、最寶貴的少年、青年時代,就這樣蹉跎而過,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這種沉重,又一代代的壓在了學子身上。
  前期饑渴,後期補償的瘋狂,也就越發的明顯,而這種突然暴富起來的幸存者偏差,又會刺激下一批的學子瘋狂的投入到這個巨大的旋渦當中……
  斐潛想要『科舉』這副藥的療效,但是又要明確的杜絕其中的副作用,就不得不小心謹慎,不過分的吹噓科舉的療效,同時開辟出除了文學士之外的晉升通道,以免眾人都擠在一個獨木橋上,最終不可避免的形成相互踩踏的情況出現。
  三個獨木橋,再加上一個荊棘路,怎麽也會比後世的封建王朝要好一些罷?
  但是即便如此,因為大漢當下實際上各地郡縣的晉升空間幾乎為零,地方太守的私人征募根本無法得到中央朝廷的認可,所以這一次的恩科試,參考的人數也大大的超出了斐潛的預計。
  同時,斐潛也沒想到,這一次的恩科考試,便是出現了新問題。
  之前的一些老問題,其實都在解決。
  比如住宿。
  這一次來參加青龍寺大論的學子有很多,這些學子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士族子弟,多多少少都帶有一些隨從,平日裡面分散在各個陵邑之中,去青龍寺的時候也不是同進同退,並且幾場大的辯論和宣講的時候,都有斐潛預先派遣的兵卒來維護秩序,所以在住宿和出行也沒有出現什麽問題。
  但是其他新問題便是又多了……
  比如文集試棚開恩科考試的時候,因為各地的學子大量集中,這人一多啊,就自然使得事情繁雜了起來,各種匪夷所思的情況也出現了。
  在這些學子之中,有在考試前夜還去尋歡的,畢竟樂子魂什麽年代都不缺的;也有的是到了考場之後才發現有東西忘了帶的,即便是在昨夜一再收拾一再檢查也依舊忘了的;還有出門便是踩到狗屎,亦或是平地裡左腳絆倒右腳的……
  考試當天會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根本讓人想都想不到。
  有帶著一身酒氣來的,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似倒非倒的樣子。也有的是緊張得臉色發白,就像是小偷第一次作案現場被抓住了一樣,害得檢查的兵卒將其身份一再核對。還有的則是丟了銘牌,涕淚橫流的苦苦哀求要進考場的。
  更過分的是等到了時辰已過,通鼓已經敲響了,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經進場,還有從遠處狂奔而來,然後自然是不得而進,結果便是跪倒在緊閉的大門之外嚎哭,撒潑打滾控訴天地之不公,驃騎之不仁,考場的上上下下的官吏兵卒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等等。
  不就是差了一點麽?
  也就前後腳的功夫,難道不能等一下麽?
  至於自己的嚎哭之聲會不會導致考場之中的學子受到一些負面的影響,這些家夥則是根本不考慮,表示自己都這麽淒慘了,難道其他人就不能多一點憐憫之心麽?沒有憐憫之心,還能像個人麽?
  這樣的事情,在參考的人數越多的情況下,便是越是繁雜。
  司馬懿背著手,站在高台之上,冷眼看著在考棚之外嚎哭怒罵的那些學子,皺眉對著身邊的小吏說道:『速速將其轟走!若違抗者,依攪亂轅門之罪論!』
  小吏迅速帶著兵卒,持著棍棒將那些學子轟打而走,才使得考場門口的噪音降低了下來。
  『考棚之外喧嘩鬧事,應循何律,應罰幾許……如今這參律院,真是越發懶怠了,主公沒有交待,便是全然無事乎?嗯……主公令我主持此次考試,莫非就是為了此事?』
  以衝撞府衙轅門來處置,似乎也可以,但是終究不能算是很恰當。
  司馬懿心中暗想著。如今他是大理寺卿,自然是越發的注重律法,而驃騎大將軍的考試已經舉行過了許多次了,依舊沒有一個成型的法律,之前屁股不坐在考場之中,也自然沒有多少關注,現在擔任了主考官,也就引起了司馬懿的思索。
  像是做到了司馬懿當下位置的,基本上都不是傻子,也沒有人願意當傻子。
  包括司馬懿在內,驃騎大將軍斐潛的政治中上層官吏,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這樣的考試模式還將持續推動下去,最終會成為一個人才選拔的重要途徑。
  或許之前還有一些人有所顧慮,但是看著當下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這個考試模式之中,並且從中獲取了利益,那麽即便是再蠢的人也明白,大勢不可違。
  這些從考試當中得到晉升,開始逐漸的走上朝堂的官吏,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要能穩定十年,甚至更短的時間,這些人當中就會有一些嶄露頭角的人走上中央朝堂的位置,然後這一項考試制度也就會隨著這些人在中央掌控權柄而徹底穩固。
  這個很好理解。
  在擔任這一次考試的主考官之前,司馬懿就被斐潛叫去,除了說了一下上黨傳來的消息之外,其他的就是在說考試模式的問題了。隨著當下考試模式的逐漸擴展,這種考生基礎篩查考試,將會下放到郡縣之中去。
  也就是說,斐潛準備展開二級考試模式。
  類似於縣試和會試,以後還可能有更低層的鄉試。
  而這種準備下放到郡縣一層的人才初步的篩查考試模式,將需要有一個較為規范和嚴禁的流程制度,還要有監管手段。
  這就是司馬懿這一次來的主要工作。
  雖然說對於自己父親司馬防多少有些擔憂,但是據稱已經解除了追兵的威脅,在張濟的護送之下抵達了上黨之後,也就算是基本上安全了。所以司馬懿對斐潛表示,他可以勝任主考官的工作,不會有什麽問題。
  眼見著滴漏上指示的時辰將至,司馬懿朝著一旁的門檢官宗立點了點頭。
  宗立,是荊州南陽安定縣人,是在上一次大量荊州人遷徙到關中的時候來的,也是經過了考試選拔上來的文吏,頗有文學功底,在京兆尹任從曹書佐,為官正直負責,這一次就被抽調而來,擔任考場『門檢官』。
  門檢制度,是新設立的,之前雖說也有,但是基本上比較簡單。
  正是因為之前的監察簡單,在上幾次的考試之中,又出現了一個新問題,就是舞弊。
  隨著參考人數的增加,必須要有一定的手段來進行快速的初步篩選,增加一些填空題顯然就是最為恰當的模式。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隨著考試之中這個填空題的簡單篩查模式的增加,進行舞弊的人也同樣增加了。
  這在上一次的考試當中,就已經出現了。一些人試圖夾帶,還有一些人乾脆在考場之中偷看,更有甚者還有人試圖賄賂監考小吏……
  辦法總比困難多。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諸如此類,不一而同。
  作弊,剽竊,盜版。
  根據有聞司的刺探,這一次考試,有不少考生都打了些歪主意,必須及時製止,否則遺患無窮。
  因為之前有好幾次考試,只是考策論,甚至還有半公開的考過『論牧製』等情況,所以導致現在即便是改進了考試模式,也不再提前公布考題,但依舊免不了有一些考生打算先做好了文章,帶進來抄,亦或是先押中幾個題目,看哪一個接近就抄哪一個。
  據說這一次就有不少考生押什麽『正經正解』、『華夏四方』題目的……
  有一些是自己寫的,背熟了再撰寫出來,這種倒是問題不大,就像是後世哪一種考試沒有考前押題啊?問題大的是那些乾脆就是找槍手代替,連背都懶得背的,隻想著臨場抄一篇完事的家夥。
  作弊麽,簡單省事,多快活啊,多好!
  華夏到了後世,依舊對於版權、專利、技術,以及相關的腦力產出物重視度不足,甚至公然支持,允許或是默許他人作弊,剽竊,盜版,並以此獲利,同時還反過來譏諷原創者小氣,財迷,亦或是不夠有格局。
  論文造假,欺詐版權,盜竊創意等等,舉不勝舉。
  在整個國家貧窮的時候,連溫飽都成問題的時候,自然是生存第一位的。
  可是等到溫飽問題已經沒有,甚至是可以說手中有了一定量的錢財之後,腦袋之中依舊隻想著作弊、剽竊和盜版,尤其是當國家已經明顯要轉型到開發技術,發展生產力的方向上的時候,依舊有一些人還以作弊、剽竊和盜版為榮耀,覺得自己是有本事才能作弊、剽竊和盜版,那就很有問題了。
  司馬懿的態度是一旦發現這些學子有問題的,就應該徹底清除,一棍子敲死……
  可是斐潛表示,還是要給一點機會,畢竟人無完人,犯錯了只要願意真正的去改,總是比死活不改正還要往自己臉皮上貼金的那些家夥要好一些。
  所以當宗立到了場下的時候,面對著列隊準備進入考場的考生說道:『諸位!以才取賢,最重公平!入得考場,得失自憑學問,若存考場抄襲舞弊之心,定無為官辛苦為民之意!驃騎仁慈,願給諸位一次悔改之機,諸位若當下有夾帶各類文抄,企圖舞弊者,可於十息之內盡數棄於地,則不以舞弊論處!若是癡迷不改者,一經查出,除現場枷罰示眾之外,更是廣布其姓名,通告郡縣鄉野,終生不得出仕!望諸位切莫自誤!』
  說完,宗立停一會兒,讓眾考生好生想想,才下令道:『考場諸位,周邊兵卒,巡檢,皆閉目而立,待某數十息之後睜開,再行收檢入考!』
  『十,九,八……』宗立率先閉上眼,然後開始緩緩的計數。
  等到宗立發出睜開眼的指令之後,地面上果然出現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立在高台之上的司馬懿冷笑了兩聲,問一旁的小吏道,『都記下來了?』
  一旁的小吏連忙說道:『都記下了。』
  驃騎大將軍仁慈,司馬懿可不仁慈,他打算將這些夾帶小抄的家夥統統留個案底,這輩子或許當個小吏就算了,但是別想著升官了。對待自己學問,都想著造假,要當了官吏還能真的做事?
  但因為驃騎之令,對於這些人,司馬懿不會在現場進行追究。
  宗立也對於場內的那些雜物心中有些咂舌,不過也沒有再說什麽,便是吩咐準備搜檢。
  這些考生按照要求開始列隊一個個的穿過新搭建不久的通道,才發現之前宗立所言絕非是說說而已……
  首先檢查的就是衣物,不管是帽子還是衣袍,都必須脫下來經過兩個人輪流檢查,然後還要有專門的人檢查身上剩下的單衣。
  接下來就是搜查攜帶的物品,筆墨,硯台,以及一些吃食等等。
  當然,比後世好一些的是,進入檢查房前有個布簾子,至少脫穿衣服的時候不會被後面的一長串的人看到。
  有些人很不滿意,便是大叫著有辱斯文,然後被兵卒叉了出去。
  但是更多的人則是低下頭來,接受檢查。
  免不了什麽時候都有僥幸者, 雖然還不至於像是後世科舉制度完備之時那麽變態的搜查,連肛門肚臍眼都要檢查的程度,但是也搜查出了幾個依舊不肯放棄作弊的學子,頓時就被兵卒巡檢給按倒在地,用木枷給枷了出去示眾。
  被抓住的時候,這幾個家夥才嚎啕大哭,表示自己悔不當初,希望能網開一面,得到再一次的寬恕,自己定然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雲雲,但是不管是宗立還是其他官吏兵卒,都是冷冷的看著,就像是聽到了幾頭秋蟬在末日前的鳴叫。
  旋即就有查清了這幾個家夥的籍貫姓名等等,便是在考場之中高聲公布,連帶使得同鄉或是同縣的也不免感覺有些被這些家夥牽連冒犯,呸了一口表示自己對於這類人的蔑視,以及自身的清白。
  『這……這是要來真的啊……』
  『……』
  在等待隊列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一些『雜物』。
  宗立看在眼裡,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什麽。雖然他說十息之內不予追究,但是實際上只要還沒有進檢查棚內主動放棄的,都不會直接上枷示眾。
  畢竟收檢制度,也才剛剛開始,很多規章制度也待後續的不斷完善。
  考試和作弊,這一對天生對頭,便是在這一刻,提前了百年,展開了血腥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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