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輕易的放開自己的既得利益。
尤其是在一度擁有,然後又失去之後,那個抓心撓肝,痛苦萬分啊……
在一個簡陋的小院之中,獨居的呂壹,就多少有些痛苦。
因為呂壹失去了他原本的權柄,雖然說依舊還是有得到孫權的重視,可是重視歸重視,孫權在吳郡的時候,他還能拿重視當飯吃,孫權離開之後,就沒有人鳥他了。
心中痛,心中苦,是因為呂壹自詡,嗯,也不算是自詡,是呂壹父親曾經告訴過他,呂氏出身尊貴,比現在的什麽江東四大家,甚至比孫氏都還要尊貴,當年祖上榮耀無比,曾經是一國之主,而現在卻蜷居在這樣一個小破院子裡。
呂壹翻找過資料,相傳上古之時,伯夷曾佐堯帝掌管四嶽,後又助大禹治水有功,為大禹『心呂之臣』,故封之為呂侯,商、周兩代均為諸侯國。
春秋初年,呂國被楚國所滅,其後,子孫以國為氏,散居於韓、魏、齊、魯之地,便為呂姓正宗,而伯夷則是呂氏始祖……
西漢之時的王爺名頭,到了當下都是笑柄,就別說從春秋就被滅了國的呂氏了。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春秋之前的呂國,或許就像是後世非洲某個地區的酋長國,總是有些人會傻不愣登的覺得這個名頭好,格調高。
加上當時呂壹也確實用了心,結結實實的找了一些人吹捧,花光了家中僅存的錢財,也使得原本就不是很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呃,這個描述總是有異常的熟悉感……
會花錢不是問題,不會賺錢才是問題。
呂壹還沒等將自己花出去的本錢賺回來,就被人搞下了台。
搞他的人不是旁人,是江東四大家。
至於為什麽江東四大家搞他,原因很簡單,俗語說打狗看主人,有時候也會演變成打狗給主人看……
呂壹家庭簡單,背景渺小,左右沒有勾連,所以敲打了呂壹之後,並不會沾染到其他,並且呂壹上躥下跳的樣子實在也很礙眼。
然而對於呂壹來說,這件事就簡直是滅頂之災!
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在大漢真不是想要當官就能當官的……
呂壹為什麽能得到孫權的賞識,並不是因為呂壹的名聲有多麽大,而是呂壹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了合適的地點上!
孫權要和江東大戶合作,但是同時又不能完全依賴江東大戶,所以孫權需要一些人幫他來遏製這些江東大戶的人,於是乎像呂壹,潘璋,周泰等等,就成為了孫權的爪牙。
成為爪牙,就要有爪牙的覺悟。
門下走狗,在主人不在家的時候,是不是就要替主人看著門?
即便是當下被孫權遺棄在一旁……
呂壹相信,他會被重新重用的,一定會的。為了那一天能夠盡早的到來,呂壹必須時時刻刻做好準備。
院門被敲響了……
呂壹一個哆嗦,從沉思當中醒了過來,急急從廳房裡面出來,拉開了小院的門,將來人迎到了院子之中後,呂壹還習慣性的伸了半個腦袋出去四下看了看,然後才關了院門。
『如何?』呂壹問道,『有什麽消息?』
『嘿嘿嘿……』來人奸笑著,並沒有立刻回答。
呂壹無奈伸手在自己懷裡摸了摸,然後咬了咬牙,掏出了一小串征西大錢來,拍在那人伸開的手掌裡。
『呂公子豪氣!』拿了錢,自然順口誇一句,來人笑呵呵的說道,『東門外……張地峁擺酒,請了不少人……城南……沒什麽動靜……城西麽,王老太爺六十壽,也請了不少人……』
呂壹一邊聽一邊點著頭,然後一瞪眼,『就這?!』
來人笑嘻嘻的轉身就走,『附送一個消息,城南王家酒肆多了幾個生面孔……好了,呂公子留步,呂公子回見……』
呂壹氣不過,瞪著眼罵道:『你再他娘用這些破爛事來蒙錢,就他娘的別來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來人打著哈哈走了,也不知道是表示下次一定正經些,還是說下次依舊不正經。
呂壹關了院門,背著手一邊往廳房當中走,一邊思索著。
花錢買消息,便是居於家中,卻心在朝堂的呂壹唯一能做的,也讓他在感覺上似乎並沒有距離朝堂太遠。或許大部分的消息都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但是呂壹相信,總有一天這些事情有可能會派上用場……
『四大家……該死的四大家……某遲早會抓住你們的……』
呂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努力使得自己腰杆能挺直一點,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一些,可是很快就慫了下去。
畢竟只有等主子回來了,狗才會有氣勢。
而現在,孫權就快回來了。
……( ̄▽ ̄)“……
夜色漸漸濃厚。
黑暗之中,原本應該漸漸寂靜下去的街道,如今不知道為何,突然喧囂起來,周邊的店鋪院落都被驚動,喧嘩喊叫之聲和雞鳴狗吠響成一團,使得不少人都偷偷或是爬在自家牆頭看,或是開了個門縫瞧一瞧。
『今個跟小爺,吃肉喝酒去!』
王二賴子一邊往前走,一邊招呼,雖然一些沿途的零星閑漢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情,但是眼見當下的情形,也就動了心,偷偷用衣袍蒙了臉,跟在了後面。
趁著鬧事麽,趁火打劫渾水摸魚,簡直就是閑漢必備的兩大技能,正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不懂得趁機會撈一把的,都不算是好閑漢。
為什麽基本上來說,城市夜晚都會落坊門,執行宵禁?
因為城市越大,便越會吃人。
然後被吃的那些人,總有些忍不住的時候,所以吳郡當下,雖然說不至於鼓噪天天見,早晚塗一遍,但是每年當中多少也有幾回,或是因為這個,或是因為那個,但是多數都是某些人被逼迫得活不下去了,便是起來鬧一頓。
鬧騰的一般也不會太大,很多時候無非就是毆傷幾個人,打砸了些商鋪,毀了些普通民宅而已,至於有兵卒守備,有家丁護衛的大戶,基本上來說連根汗毛都傷不到,因此很多時候,這些大戶一般也不出來,反正再怎麽鬧騰,天亮之前也就各自散了,自然會有人來收拾首尾。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平常鬧騰,是因為要找人說理,傾述冤屈,所以鬧事的人多數都是喊著叫著,甚少動手,而王二賴子等人則是一開始就衝著要動手來的……
當砸開了一家店鋪之後,原本的混亂直接越級成為了暴亂。
搶到了東西的人也不再顧忌什麽,興奮的笑聲和叫聲刺激到了每一個人的神經,一時間將周遭所有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狂亂當中!
人潮呼嘯蔓延而過,轉眼之間人人都紅了眼睛,到處都在撕扯,到處都在呼號,到處都在叫嚷,整個吳郡城南的秩序頓時已然完全被摧毀。
拿到了錢財器物的人又進一步的刺激到了其他人,火光開始湧動起來,不知道誰先放了第一把火,然後便是更多的人紅著眼,追尋著財貨的味道,蜂擁撲去!
『這裡有酒!』
『這裡有糧食!』
紛亂的呼嘯之聲,此起彼伏,在吳郡南城街道巷口四下碰撞激蕩。黑煙滾滾而起,無數聲音碰撞著,就像是被打翻在地的一鍋沸騰的熱粥,冒著各種的氣泡,蒸騰起滾滾的熱浪。
王二賴子等人也不是完全明白張地峁想要做一些什麽,畢竟他們所處的層級太低了,但是在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壓迫之下,能夠找個機會鼓噪生事,搞些財貨也是常有的事。
再說了,就像是張地峁交代過的一樣,只要不侵擾到北城的那些貴人市坊和府邸,也不至於有什麽大事,只要不是特別倒霉撞到了刀口上,搶得差不多了就往城中小巷裡面一鑽,誰都是江東良民,大漢善良百姓!
再者說了,孫權說實在的也不算是什麽一個好主公,這些年孫家在江東,也沒有給王二賴子等人帶來什麽好前程。其中有些閑漢應了征募,當了軍漢,領取的錢糧也是打了折扣的,鬼知道被吃了多少去!
被生活壓迫的怨氣和不滿,便是在這樣一個夜間,被荒謬的引發了出來,轟然炸裂,蔓延燃燒……
……ε==(●-●)(●-●)(●-●)……
吳郡城東水門之外,有幾艘停泊的船隻,和其他一般的船隻遠遠的隔開。
在其中一艘船的船艙之中,儼然就是之前在句章叛亂的孫輔。
孫輔投降了,被一路引回吳郡。
孫輔並沒有披甲,甚至連一般士族的頭冠都沒有戴,就是簡單的一身布袍,再加上大氅避風寒而已。
句章叛亂之後,孫輔就察覺到了不對,一方面是因為亂起得太過突然,另外一方面也過於順利。
就像是已經有了開好了路子,走過去雖然便利,但是空蕩蕩的……
隨後的演變就越發的有意思了,在吳老夫人的製約之下,沒有孫氏的人往句章平叛,周邊的縣鄉也都不出兵。
可是事情並不可能永遠靜止不動,就像是時間不會停滯不走,人也不可能死而複生。
夜深了,大部分人已經沉入夢鄉,微風徐來,水波不興。
停泊在吳郡東門之外的大船小船都靜謐無聲,除了桅杆上高懸的火把,水面上一片黑岸。船隻之上的士卒們大都已經進入了夢鄉,除了值夜的人外,也沒有人在船上走動。
孫輔的船上一樣黑著燈,不過他卻沒有睡,他站在窗前,看著遠處只有幾點火光的吳郡城牆,面色平靜無波。
恍惚之間,一些聲音遠遠的,隨著夜風飄蕩而來,然後傳入了船艙之中……
孫輔轉頭一看,吳郡南城附近隱隱有火光升騰而起,便是一愣,旋即眉頭一皺。
船隻上的兵卒也被驚醒了,有人奔到了孫輔船艙之前,毫不客氣的直接將艙門推開,伸頭進來看,正好迎上了呃孫輔冰冷的目光,然後下意識的哼了一聲,甩上艙門走了。
『都醒醒!看好各處!嚴禁紛亂!』
腳步聲紛亂的在船隻上響起,和吳郡城南的騷亂相互輝映。
『這是衝某來的罷……』
孫輔垂下了眼瞼,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閉目而坐。
『是誰?究竟是誰?』
……╭(╯^╰)╮……
張地峁躲在草叢之中,目光炯炯的盯著眼前的幾艘船隻。
在張地峁的身後,便是他這一次帶來的水性好手,都蹲在草叢之中,露出如野獸一般的雙眸。身處在這個世道,張地峁覺得,成為貴人的爪牙,並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因為更為可悲的是那些連爪牙都沒資格的人……
饑餓,病痛,勞作,十幾歲的就要挑起一家的重責,二十歲就開始蒼老,三四十歲病痛折磨,因為長時間的勞作形成的各種畸形的軀體,紅腫疼痛的關節,和付出這些依舊無法讓自家孩子溫飽的淚水。
張地峁的父親,老實巴交,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屁來。
所以他父親被人打死了。
被遊俠打死了,因為張地峁的父親不小心撞翻了遊俠的酒水。
張地峁父親不懂得如何去辯解,也不懂得怎樣才能保護自己,被人打了就只會抱著頭跑,然後被追上了……
打得爽了,遊俠回去繼續喝酒了。
而張地峁的父親,至死也沒多放個屁。只是抓著張地峁的手,然後依依不舍的咽了氣……
然後張地峁抓起了家中僅存的鐵器,原本用來對付土地的鋤頭,奔到了集市上,一鋤頭鋤在了那個打死他父親的遊俠浪蕩子的頭上!
就像是鋤斷了自家的莊禾,也鋤斷了張地峁原本的路。
老遊俠也沒有想到自己喝的是斷頭酒。
老的遊俠死去了。
像一隻野狗一樣被遺棄在集市上,無人收屍。
張地峁站在死去的老遊俠屍首邊上,成功的轉職成為了新的遊俠。
因為是替父復仇,所以地方官笑呵呵的說了一句什麽,揮了揮手,就像是趕走一個屁,只是罰了張地峁做了一個月的勞役,便放了他。
從那個時候,張地峁才發現,其實他什麽都不是,連屁都不是。
現在,張地峁覺得自己也老了,因為那個死去的老遊俠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夢裡面出現,帶著一頭的鮮血,陰惻惻的詛咒著他,等著他……
張地峁往前揮了揮手,然後咬著解骨尖刀下了水。
水聲汩汩,就像是人體大血管破裂之後鮮血噴湧出來的聲音。
在張地峁身後,便是和他一樣的遊俠。
一樣的咬著刀。
刀頭舔血。
一旦走上這條路,便是只有向前,停下來的,就是死。
張地峁停不下來,因為他身後的人,也拿著刀!
……ヽ(`⌒??)??……
東門的吳兵並沒有動。
雖然說南城的喧囂接連不斷的傳到了城東水門之處,但是似乎只是背景音樂而已,並不能引起這些吳兵的多少關注。
領軍的將校在黑暗之中,按著戰刀站在水門關牆上。透過城垛看著下方,水波在零星的火光之中蕩漾著,就像是漁網當中被網住的魚在拚命掙扎。
在將校的身後,是一群頂盔貫甲的兵卒。
殺氣蔓延。
似乎也沒有等待多久,在下方的船只出現了騷亂之後,將校冷笑了一聲,竟然下令開了門,直撲城外!
兵甲碰撞有聲,在黑夜之中反射著寒冷的光芒。
在船隻上的兵卒歡呼一聲,而從黑暗的江水之中爬上了船的張地峁人驚慌失措,不明白為什麽原本的計劃出現了差錯……
『保護將軍!』
水門守兵將校厲聲長嘯,面目猙獰,急急奔向船隻之處。
船隻上的兵卒喜出望外的迎了上來,『太好了!賊人在那邊!』
『好!』水門守兵將校獰笑一聲,『知道了!放心去吧!』一邊說著,一邊就是揮刀猛劈。
『鐺!』
兩刀相擊,倉促格擋的船隻兵卒,被砍得連退兩步,還沒等再叫出聲,便被隨後撲來的水門兵卒亂刀砍死,跌落水中。
『你們幹什麽?!』
船隻上的兵卒完全沒有想到等來的並不是援軍,而是催命的惡鬼。
事起倉促,船隻上的兵卒人數又不是很多,加上大喜大悲之下更是節節敗退,轉眼之間就被殺得精光……
『是我們的人!』張地峁哈哈笑著,吸著涼氣,一邊捂著胳膊上的傷口,一邊欣喜的迎了上來。『成了!辦成了!』
將校抹了抹臉上的血,向張地峁走了過來。
『大哥是……呃……』張地峁正想要上前搭訕寒暄幾句,卻猛然間胸腹一涼,然後才看到將校那猙獰的笑。
『誰他娘是你哥?!』
將校抬起一腳,將張地峁踹翻到了水裡。
月色混沌。
水冰涼。
恍惚之中張地峁感覺到當年的那個老遊俠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抱住了他的腰身,纏繞在他的背後,怪笑著將他一點點的拖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都殺光!』將校嘶吼著,帶著濃濃的血腥味,『一個都別放走!』
慘叫聲和落水聲漸漸的沉寂了下來。
艙門被再一次的打開。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孫輔坐在船艙之中,看著破門而入的將校,面色平靜的抬起頭,『爾等究竟是誰的人?』
將校獰笑著:『去黃泉路上問罷!上!』
光影晃動之中,便是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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