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
無疑是後世工業的奠基者,或者說是引路人?
華夏最早較大規模的利用煤炭,應該是在春秋戰國之前,甚至更早一些,但是開始用煤進行冶金,卻是在漢代。
對於礦石的挖掘,包括煤炭這種黑色礦產的生產技術,在漢初也比較成熟了,大規模的礦山礦洞,以及礦井的運用,都已經算是世界頂尖的水準,但是因為士族對於木炭的需求較大,看不上煤,因此在很長時間之內,對於煤都不怎麽重視,更談不上對於煤的精純需求了。
現在麽……
取暖要用煤炭,冶金也是一樣的需要使用煤炭,驃騎領地之內對於整個煤炭的需求量一下子就大了非常的多,在加上如今天氣寒冷,普通百姓的煤炭需求也猛然增多,這使得斐潛不得不考慮對於原本煉製焦煤工藝改進問題。
之前煉製焦煤,是用一個最為粗淺的笨辦法,也就是類似像燒製木炭一樣,先是在一個半封閉的空間裡將煤堆積起來,然後用柴火點燃,然後讓煤炭在缺少氧氣的環境下慢慢燃燒,讓煤石裡面的煙氣,雜質全部從煙囪裡飛走,等煙囪裡不再冒煙氣的時候,就把水灌進去……
最後得到焦煤。
這個法子可以用,但是很浪費,大部分的煤石都在這個過程之中會被燒掉,留下來的焦煤可能只有原先重量的三成左右,甚至還沒有。
所以用這樣的方法來獲取專門煉鋼的焦煤,代價確實有些大。
同時在煉鋼的過程之中,如果說不能連續的產生鋼水,投入的焦煤又往往會浪費,換句話說,因為生產鋼水的不連續性,導致一部分焦煤燃燒出來的熱能完全沒有利用上,白白的就那麽燒掉了。
在原本煤炭多的時候,這些問題並不大,但是現在煤炭用量大了,加上呂梁山的一部分礦工因為天氣寒冷的原因不得不停歇了野外的作業……
什麽?
礦井溫度高?
這也沒有錯,但是現在斐潛的礦井技術還不能像是後世那樣,動不動就挖一個幾百米深的礦洞,大體上來說還依舊是屬於表面礦的開發。
所以產量降低,需求量增加,雖然庫存還有,但是現在不能等存儲消耗殆盡了,才來考慮生產焦煤消耗原材料的問題,還有使用焦煤的時候的效率問題,必須先走在前面,進行一定工藝上的改進。
而這個工藝上改進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新上任的『大考工』黃承彥的身上。
黃承彥想這些東西當然有些困難,所以他召集了幾個大工匠一同商議,這也是黃氏工匠的習慣,畢竟一個人的思維總是有些限制的……
可是本身焦煤這個東西,就已經是斐潛超前搞出來的了,現在想要再進一步,無疑就是一件相當難的事情,因此這幾天黃承彥都有些茶飯不思,引得黃月英也是擔心得不得了,以為出現了什麽大問題,結果得知黃承彥身體上並沒什麽問題,只不過是因為考慮工藝……
黃月英頓時就有氣不打一處來!
想想也是難怪,自己的兒子被斐潛折騰著眼見著就要去陰山吃苦,然後自己的父親現在又被斐潛折騰著茶飯不思……
誰的錯?
還能是誰的錯?
黃月英越想便是越火大,怒氣衝衝的找到了斐潛。
斐潛原先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明白了什麽事情之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來來,先坐,先坐下,坐下再說……』斐潛招呼著,『你以為我是折騰?哈哈,不是的……這跟折騰沒什麽關系……』
『先聽我說個事……』斐潛笑呵呵的說道,『……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餓者而食之……有饑者蒙袂輯屨,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便曰,嗟!來食!嗯……月英你應該知道這個罷?』
黃月英哼了一聲,『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故而……饑者何不食之?不就是嗟來食麽?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亦有歎,「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月英以為,此饑者之時,當食不當食?』
黃月英皺起了眉頭,沉默了下來。
這個事情黃月英自然也是清楚,畢竟黃月英自己也算是士族出身,雖然比不上蔡琰那個圖書館……嗯,好吧,不是誰都能和圖書館想比的,但是像是這樣基礎的一些春秋典故,多少還是知道一些。
嗟來食,典故之中的饑餓之人,選擇了寧可餓死,也不願意吃,這是一種態度。另外一種態度便像是曾子就表示說如果是『嗟來』就不行,但是『其謝』便也可食。
至於還有一種麽,就是後世的那個著名的態度了……
其實斐潛說的這些,黃月英也不是不懂,就像是斐潛表示要讓斐蓁在軍旅之中走一趟,黃月英雖然心疼,但是也同意了,只不過有時候情緒上了頭,就難免控制不住。
一般的百姓,不管是選擇哪一種態度,其實問題都不是太大,但是領導者就不一樣了……
斐潛的地位是從軍中,從南征北戰之下豎立起來的,即便是現在斐潛不在一線指揮作戰了,可只要是斐潛談及軍事戰略上的事情,斐潛說一,旁人也不敢說二!
這就是斐潛在之前的戰役當中展現出來的實力,然後一點點積累下來的威望。然而不管是斐蓁還是黃承彥,他們在斐潛的政治集團之中,除了和斐潛的關系比較密切一些之外,展現出了什麽特別的實力了麽?
『故而嶽父大人茶飯不思,此乃正途是也!』斐潛笑著說道,『若是嶽父大人只是身居高位,呼來喝去,但有困處,便是推卸……那麽旁人又怎能重之敬之?正所謂知難而……嗯,有句話倒是不錯,欲戴其冠,先承其重是也……』
黃月英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向著斐潛拜了一拜,表示歉意,『郎君……妾身一時情急,多有冒犯……』
斐潛上前將黃月英扶起來,說道:『無妨,無妨……嶽父大人之前在荊襄之時,曾與某言,自詡素、髹、上、造、銅、塗、扣,畫、工、清、右、考、冶、透等工法,皆是無所不通,無所不精……現在麽,嘿嘿嘿……』
黃月英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給斐潛,然後歎息一聲說道,『郎君心中有數就是了……父親大人年歲畢竟大了些……』
斐潛呵呵笑了兩聲,『放心吧,要是嶽父大人實在想不出來……到時候,我裝作無意透露些……』
『嗯?(﹁﹁)~』黃月英氣鼓鼓的叉著腰說道,『莫非郎君早有妙法,卻在此處看我父親笑話?!』
『沒!沒這事!』斐潛立刻否認,『某只是說,屆時可以一同商議,嗯,商議就是!』
……o(TωT)o ……
幽北大漠。
另外一群不願意嗟來之食的人匯集在了一起……
前進的號角聲終於吹響了。柯比能的部隊開始緩慢移動,速度在一點點的加快,馬蹄聲由稀疏而漸至密集。
柯比能的中軍之中,傳令兵就像是從樹窩子裡面飛出來的鳥群一樣,撲棱棱的將指令向外傳遞,而號角兵也是在全力的鼓吹著,將最新的指令傳遞到遠方。
劉和最終還是察覺有些不對勁了,這種不對勁就像是看美女直播,然後突然對方的手機斷電,關掉了美顏和假聲軟件……
現實總是那麽的醜陋,一點都沒有所謂的美感,只剩下硬邦邦的臭烘烘的,直接頂到了面前,擊碎了所有的美夢。
『準備戰鬥!』難樓率先大喝出聲,然後抽出了戰刀。至於去找劉和理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以及為什麽劉和會判斷失誤,還有什麽究竟這個責任是誰來承擔等等的問題,都只有等到戰鬥結束,才會有空閑……
畢竟現實之中不是電影電視,那種在戰場之上,雙方血鬥之時,特別是熱兵器時代,還有空閑站在陣前,嘰嘰歪歪一大堆,抒發一大段的感慨然後周邊的士兵還能陪著一同掉眼淚的,怕不是只有腦殘的導演才拍的出來?
騙錢也就算了,還順帶侮辱一下觀看者的智商?
難樓高舉手中戰刀,大聲吼道:『加速!加速!迎上去!』其實所謂什麽陣列,烏桓人未必都懂,但是有一點是知道的,人多就可以欺負人少,包上去,圍著打就完事了。
激昂號角聲,此起彼伏,密集的馬蹄聲,滾滾如雷。
當然,如果柯比能可以將劉和等人騙到自己營地之內,那麽事情就簡單了,可問題是柯比能現在,以及鮮卑人當下已經失去了這樣的資格。所以一旦真的兩軍坐下來會面,必然是柯比能要深陷對方的軍營之中,所以柯比能就選擇了臨陣突襲。
而烏桓人雖然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佔據了人數上面的優勢,也沒有多少的害怕,雙方戰馬突然加速,無數的馬蹄砸在了殘雪之中,泥水雪水四下潑濺,整片大地似乎都在不停的顫抖。
柯比能的部隊,以柯比能為中心,就像是一把錐子,又像是一把殺氣騰騰的利劍,直接衝著烏桓人的陣列當中扎來,衝著劉和所在的位置而來!
劉和就像是被這一把無形的利劍扎中了一般的,臉上顯出了及其痛苦的神色。
劉和原本以為柯比能會像是一隻狗一樣,趴在他面前,然後劉和他可以丟一兩塊肉,幾根骨頭,就可以將柯比能耍得團團轉,讓他咬誰就去咬誰,結果沒想到一照面柯比能確實能咬,咬向了劉和他自己……
更重要的是,柯比能不僅是打亂了劉和原本的計劃,甚至是會嚴重影響到了劉和在烏桓人正當中的聲望!
一個看不清楚對手,不能洞悉趨勢的首領,還能算是一個稱職的首領麽?如果一個首領不稱職,即便是漢人都未必會安分的守規矩,更何況是烏桓人?
劉和拔出了戰刀,用盡全身的氣力吼叫著:『殺!殺了柯比能!』
烏桓王樓班遠遠的站在一側,看著劉和在狂吼亂叫,然後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對著身邊的護衛說道:『完了……劉使君……呵呵,完蛋了……如果他現在帶著他的人衝上去,一口氣殺了柯比能,那麽多少還可以挽回一些尊嚴……現在只是站在戰場邊上叫喊……像是什麽?像是一頭無能的,只能遠遠狂吠的野狗……』
『那麽……大王,我們現在要怎麽辦?』烏桓的護衛問道。
『先過個手……看看情況……』樓班說道,『如果不行,我們就撤……』
『撤?』
『沒錯,反正丟臉的不是我們……而是……』樓班微微抬起下巴,然後瞄向了劉和的方向,『到時候我們……呵呵……』
大漠之中的狼群,如果知曉了狼王已經衰敗,蒼老,無能了,便是會有新的狼站出來,向狼王發起挑戰,即便是這一隻前來挑戰的狼之前是多麽的溫順和聽話……
現在,劉和便是展現出了無能的那一隻狼。
在戰場之中,鮮卑人和烏桓人在經過了箭矢的洗禮之後,相親相愛的擁抱在了一起,相互用著最為原始的情緒,最為磅礴的吼叫,向對方致以最為親切的問候。
在接觸的那個瞬間,雙方就有至少上百名的兵卒相互纏綿著倒下,血肉交融在了一起,即便是再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握著自己的把柄盡力去捅著對方的要害,然後轉眼之間就被後續的騎兵踩踏成為了難分彼此的肉泥。
柯比能掄圓了戰斧,像是一頭黑熊一般的咆哮著,面對著直刺而來的長矛,怒吼一聲,便是劈砍了下去!長矛應聲而斷,連帶著拿著長矛的烏桓兵卒也被戰斧砍成了劈叉,在戰馬之上倒飛了出去,然後撞上了其他的人馬,帶著骨折的悶響一同倒地。
不管怎麽說,柯比能作為鮮卑人的王,在武勇的方面還是合格的,特別是當柯比能面對著同樣級別的對手的時候,力量上的對比就佔據了優勢。在柯比能的帶領之下,鮮卑人瘋狂的向前突擊,猶如一群見了血腥的狼,咆哮著,怒吼著,撕扯著,迎著烏桓人的士兵殺了過去。
柯比能俯身剁死一名準備砍他戰馬的烏桓人,再一個大仰身劈掉了左側烏桓騎兵的半個身子,不知道多少人噴濺而出的鮮血已經是將柯比能大半個身軀都染紅了,在絕境之中爆發出來的那種內心渴望的力量,使得鮮卑人的戰鬥力幾近於瘋狂。
烏桓人也不甘示弱,雖然誰都沒有辦法抗住柯比能的戰斧,但是他們依舊如同狼群一般撲殺著熊羆,撲上去,咬上去,伸出尖利的爪子拚命地撕扯上去,就是為了多撕扯一塊熊羆的血肉……
柯比能衝進了烏桓人的深處,釋放著所有的鬱悶,他時不時發出巨大的吼叫聲,手中的戰斧已經是被血肉沾染成為了豔紅的顏色,遇著即死,碰上就亡。柯比能的護衛還有其他的鮮卑人則是緊緊的跟著柯比能,在他的左右,一同搏殺。柯比能高大熊壯的身軀,便是鮮卑人的戰旗,指引著鮮卑人前進的方向。
戰場一邊,烏桓王樓班皺著眉頭說道:『柯比能真像是一頭巨熊……可以算是一個真正的好對手……』
『大王,我們要去支援右賢王麽?』
樓班呵呵笑了兩聲,『右賢王,右賢王有發求援的信號麽?』
『這個……好像沒有……』
樓班便是笑了笑,說道:『看來我們的右賢王,還是很有底氣的……我們上去,怕是右賢王不高興……』
戰場之中,便是會讓人成長得最快。
烏桓王樓班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是對於女人感興趣的毛頭小子了,他已經不滿足於居住在五環……呃,烏桓核心之外,而要成為真正的烏桓王,而右賢王難樓,也是他需要跨過去,踩在腳底下的一個基石。
雖然說右賢王難樓還沒有表現出反叛的心思,但是他的手下已經有些人在面對著烏桓王難樓直屬的部落的時候,出言頂撞,不聽號令了,這些會不會是右賢王難樓的授意?
烏桓王樓班不知道,也覺得沒有必要知道。
但是不能不防!
飯,總是要自己吃,別人喂到嘴邊的,不一定是自己想要吃的東西。
熱乎乎的不一定都香噴噴,有可能還是一坨屎。
柯比能大吼著,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熊一般揮舞著戰斧,他看到了劉和,也看到了劉和身後的三色旗幟,看到了他一生當中最為痛恨,最為後悔的噩夢!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刻,三色旗,以及三色旗下的那個年輕的將領, 帶給他的刻骨銘心的痛,以及同樣是刻骨銘心的恨。
而現在,柯比能準備要將自己所有的痛,所有的恨,全數都抒發出來,送給三色旗,送給三色旗下的那個漢人!
劉和沒有勇氣直接面對柯比能,他吼叫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是在指揮位置上比較妥當一些,結果看見烏桓人竟然那麽一大幫子的人沒能將柯比能擋住,不由得有些慌亂,轉頭叫道,『讓烏桓人上前攔住他!』
劉和的號角吹響了,可是戰場邊上的烏桓王樓班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是紋絲不動!
『再傳……』
還沒有等劉和把話說完,就看見側後方有斥候一臉驚慌的瘋狂打馬而來,淒厲的叫喊聲似乎穿透了戰場上的紛亂!
『敵襲!敵……襲……』
下一刻,劉和和烏桓王樓班的面色幾乎都同時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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